|
第五十五章 一頭求偶成功的珠頸斑鳩正準備在屋檐上隨便築了個小窩。 它銜著些許枯葉與枝杈,來回飛翔數次後,忽然落在窗檐上,望向屋內。 它不明白,為何人類對住宅總是那般講究,又要寬敞,又要擺些不知作何用處的古怪裝飾,憑空縮減了巢穴的大小。 它也不明白,明明求偶只需要多叫幾聲,最多再跳支舞,為何人類間總是這般繁瑣複雜。 比如眼前屋子裡的那對公母。 人類自己都猜不透對方的心思,小斑鳩又如何能做到呢? 不遠處響起幾聲鶴唳,提醒它別管閒事。 於是它搖晃腦袋,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廣剎也想化作斑鳩。 儘管她不用變成斑鳩也能飛,但此刻她的手被那隻更大的手掌抓住了。 飛星沒有用力,與其說是抓住,其實更像是裹住。 但不知為何,廣剎只覺得難以掙脫,仿佛有一股強大的引力從他那掌心中傳來,將兩人的手掌死死貼合在一起。 飛星與她對視著,目光停留在她微微呆滯的眸中,而後緩緩滑下,落在那微顫的櫻唇上,隨後向前了半步。 溫熱的吐息持續吹拂在她的下頜與頸間。 這樣下去……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飛星吻上自己,甚至更之後的情形。 不行! 廣剎便欲開口,飛星的另一隻手忽然落在她那不盈一握的楊柳細腰上,微微用力,將她的下身與自己貼在了一起。 她的目光驟然凝固。 在其腰後,飛星的手掌微涼,正如他平日裡的肌膚那樣。 反之,一根堅硬的熱物正緊緊貼在她的腹前,那溫度透過了纖薄的衣裳、緊緻的小腹,一直浸入到胞宮之中。 這是……? 嘶——! 短暫的愣神後,她的嬌軀頓時一凜,連忙用力將飛星推開! 飛星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可那力量極小,完全推不動他,於是他主動鬆開了手。 我怎麼如此猴急,真人連東西都要委託陽春送來,臉皮這般薄,需得循序漸進才是。 廣剎沒有推開他,而是自己後退了兩步,隨著胸脯起伏的同時,一股熱意隨之從體內湧出。 這感覺與那個雨夜極為相似,但是並沒有那般強烈。 還有,此刻飛星的情花顯然也沒有發作…… 這才更令她慌張。 「抱歉,真人……」 飛星臉上浮現出一抹歉意,可看著她那紅通通的雙頰,又不禁柔聲笑道: 「真人實在可愛,叫人情難自抑。」 他說我……什麼? 柳眉微蹙,銀牙緊咬,廣剎的雙頰愈緋,目光卻不敢落在飛星的臉上。 類似的誇獎甚至更為天花亂墜的讚美過去她也曾聽過,只是作為廣剎之後她再沒有放在心上,只作耳旁清風甚至是嘈雜噪聲。 可不知為何,今日自己的內心卻因為飛星這句樸素的感想而顫動不已。 是因為太久沒聽過這般直白的話語,所以有些不適應嗎? 當然不是的,可此刻的廣剎十分願意相信這就是令自己心緒難寧的理由。 「真人……」 飛星說著又要上前。 只見他伸手朝自己的臉頰伸來,廣剎的身軀再次緊繃起來,此刻便要解釋—— 「師姐!」 這時,陽春忽然推門而入,便見飛星正站在廣剎身前。 「你怎麼在師姐這……」 飛星極為自然地轉過身來,說道: 「我正要與真人出去游賞一番。」 「師姐?!」陽春聞言驚訝地看向廣剎。 廣剎本就緊張,再加上心中有鬼,於是鬼使神差道: 「此番機會難得!」 「噢、噢!」 她那有些激動的語氣令陽春更加驚愕。 沒想到師姐還有這一面! 「你有何事?」 「沒——」陽春擺了擺手,她本想向廣剎請教修行之事,但見此狀也不好意思打擾。 廣剎也不知為何,總感覺與飛星一起待在陽春麵前便有些不自在,於是便與飛星出門去了。 直到兩人離開後,陽春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誒?為什麼師姐要飛星帶她去呢? 她不解地撓了撓頭。 …… 在兩人出了宅子後,廣剎也忽然反應過來。 自己……怎麼就跟他出來了? 然後她想起來方才自己是順著飛星的話頭說下去的,不禁氣呼呼地想著此子真是卑鄙! 飛星沒有再與她保持著距離,而是自然地站在她的身邊,不時扭頭看她一眼,見她呼吸急促的模樣,不知她是內心忿忿,只以為她是緊張,於是趁著周圍無人,忽然伸手—— 廣剎始料未及,下一刻便被飛星擁入懷中。 只見飛星一手輕輕撫著她的肩背,另一隻手順著她腦後的青絲緩緩滑下,落在雪白的玉頸上,用臉頰蹭著廣剎的臉頰,感受著那柔軟的觸感以及其身上的芬芳,在她耳邊輕聲道: 「真人不必擔心……」 同時,他還特意控制,不讓下身貼上廣剎的身軀,想著這樣應該能安撫廣剎。 可沒想到,廣剎的身軀緊繃得更厲害了! 嗯? 只見廣剎比上次更用力地將其推開,他看著她那低著腦袋,貝齒緊扣粉唇,渾身僵直不安的模樣,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真人怎麼了?」 以往對玉霜真人明明很有用啊…… 飛星不解地想著,便聽廣剎低聲道: 「我……!」 「哎呀!」 廣剎正要解釋,一道身影忽然從林中鑽出,再次打斷了她的話語。 便見一名容貌大約三十多歲的豐滿女子頸掛多寶項圈,碧羽絲裙遮體,香肩半露,手中捧一棕紅木牌,頭上戴六枝大花簪,仿佛雞冠一般沉甸甸的。 她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上前道: 「二位命氣不俗,將來必定不凡,小女子可用「仙君占星法」一窺天機,算出二位命途,只需一人一枚黃品乙階仙丹……」 她說著,睜開一隻眼,瞥了廣剎一眼,短暫的驚訝後臉上浮現一抹妒意,隨後便見她神色一變,喃喃著搖頭嘆息。 而後,她又看向飛星,長久的愣神後對廣剎的妒意更深了幾分,隨後展露出一副眉眼頓時開朗的模樣,頻頻點頭不斷。 飛星見狀有些無言以對,想著她大概是跟金榕島上那群坑蒙拐騙的散修差不多的存在,搖了搖頭。 「誒!價錢好商量啊!」女子連忙道。 飛星沒有理她,便要拉著廣剎的手離去。 不曾想,廣剎見他伸過手來,眼眸一凝,連忙排出兩枚仙丹。 女子見狀眉頭一挑,便見她口中默念咒語,胸前彩帶飄飛,半晌後,忽見她頭頂花簪化作六道流光落下。 便聽其足下一陣金鐵音在叮噹不絕。 女子彎腰拾起,左右手各持三枚鐵幣,向空中一灑,六枚鐵幣排出道形狀。 她看向右邊三枚,面色一驚,駭聲道: 「哎呀!姑娘你這可是大凶之命呀!天煞孤星!剋死身邊人!」 說罷,她又看向左邊三枚,嬌聲道: 「哎呀呀呀!公子可真是大富大貴之命!日後得遇上貴人,喜結良緣,高不可攀吶!生九子九女,可登化神境界!」 化神境界? 二十年內自己不就是了嗎? 而且連自己有多少子嗣都算得出來? 飛星哪會相信這個,暗自搖頭,便要帶廣剎離開,一轉頭,卻見廣剎眉眼凝滯,臉色有些發白。 嗯……? 放平常時候,廣剎自然是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心神未寧,被這女子一說,一時沒反應過來,聽著剋死身邊人這幾句話,猛地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這女子見廣剎臉色蒼白,嘴角不禁揚起,一副心思得逞的模樣。 此二人氣息雄渾,大約是金丹境的真人?想來無甚歷練經驗……嗯……好! 幹這一行,準則與凡俗間的同行無異,皆講究一個唬,以及趁機行騙,否則多讓對方思考片刻,反應過來的幾率就越大。 這女的,長得好看也就罷了,怎還有這般好看的同伴,天道何其不公! 一抹陰惻在女子眼中閃過。 「不過,倒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 她說著,瞥了一眼廣剎。 「什麼解決之法?」 「唉,若要再窺天機,恐損我仙壽啊……」女子悠悠道,等著廣剎開口請求她。 哪知廣剎聞言沉默不語,女子等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道: 「唉,也罷!我可惜姑娘禍水紅顏之體,一枚玄品……丙……兩枚玄品乙階仙丹!」 飛星雙眸一眯,忽然拔劍向空中斬出一道火光,一聲鶴唳隨之響起。 女子嚇了一跳,便見他問道: 「不知我若逢凶兆當如何?」 「方才不是說了嗎,公子大富大貴,自然逢凶化吉啦!」 「遭難無妨?」 「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險困何如?」 「化險為夷!」 「災禍亦然?」 「轉禍為福!」 飛星聞言朗聲一笑,天地為之一明,女子不禁看痴了,嬌聲說道: 「公子若不放心,可去小女子所居之處慢慢敘談~」 「如此也好,不過在此之前,還望姑娘再幫算一人命途。」 她見飛星點頭,立馬欣然應允。 「好說好說!是哪一位……?」 她話還沒說完,又聽一聲鶴唳響起。 她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凌風正在她頭頂盤旋,一道身影緊跟著從不遠處飛來,落了下來。 只見一粗獷大漢降臨,飛星拱手與他行禮,隨後說道: 「這位大姐說自己使仙君占星法,可窺天機算人命途。」 大姐? 女子微微一愣。 這大漢不是別人,正是那仙君祭壇的守山人,他家族世代居住於此,自然也肩負著維護念君節秩序的職責。 飛星這一說,他自然反應過來,看向這女子,眉眼隨之一凝。 這下女子也反應過來了,轉身便要逃跑,卻被大漢一把揪住了後頸。 她如野雉般被拎在半空中,慌忙對廣剎說道: 「姑娘你便不想知道如何化解了嗎?!」 不等廣剎開口,飛星先一步微笑道: 「大姐放心,有在下在她身邊,自然逢凶化吉,轉禍為福。」 這女子還想掙扎,只見大漢朝飛星點了點頭,拎著她化作一道流光飛向了島嶼中央的樓閣,交予那邊的島主方勢力處理。 「真人……」飛星看向廣剎。 此刻廣剎也已經反應過來,不禁在心中嘆息自己怎變得這般痴傻了,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明白。 飛星卻擔心她仍然有疑慮,認真說道: 「方才並非戲言,我會一直陪在真人身邊。」 廣剎眉眼一凝,轉過身去了。 話說的真是好聽! 隨後,她神色稍黯。 因為是真的很好聽。 師姐們應該經常能聽到吧…… 她背朝著飛星,一身曼妙曲線頓時吸引了飛星的視線。 他喉頭一動,上前從背後將她摟住。 身軀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廣剎肩背一顫,沒想到飛星竟然如此大膽。 緊接著,她便感到臀後接觸到了那熾熱堅硬的棍狀物。 「你——!」 鳳眼圓睜,她剛要掙扎,飛星已經將頭靠在她的腦袋邊上,柔軟的嘴唇在她的面頰上若即若離,雙手更是牢牢纏住她的腰肢,甚至隱隱有分別向上、向下伸去的趨向! 廣剎再顧不得別的,慌忙說道: 「你送我念君糕時,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時我也尚不知曉。」 他也不知道?! 「那你現在還——!」 飛星眨了眨眼,隨後反應過來,說道: 「真人是想讓我再送一次嗎?好,真人既送我這麼多念君糕,我自應回贈同等份量。」 「我什麼送過你念君糕!?」 「啊?」 「嗯?」 飛星神色一變。 不是真人送的? 那會是誰……等等—— 那我今天、不,現在所做之事…… 飛星趕忙鬆手,退後幾步躬身行禮致歉。 「真人息怒……我……這……」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廣剎咬著牙,鳳目中閃爍著複雜的光彩,狠狠瞪了他一眼後,身形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飛星眉頭緊皺著,長嘆一口氣。 自己方才險些就要繼續深入……未曾向真人確認,著實是想當然了…… 他立在原地,嘆息不已,與此同時也意識到了些奇怪之處。 廣剎今日的神情變化尤其豐富,全無往昔冷厲之意,而且反抗也一點都不激烈,不禁令他疑惑。 ……
第五十六章 倩影歸來,攜著一縷輕風鑽入屋中。 餘下的勁風被關在屋外,呼嘯過庭,漫天黃葉。 廣剎仰頭閉目,靠在牆邊,手攥衣袖,默然良久。 許多人的心裡都有門,鎖著不願面對的記憶。 她自然也有。 那門曾經存放過父母死去的慘狀、師傅逝世的悲景。 但修仙者需心性通達,這樣的記憶鎖久了容易變成心魔。 於是隨時光流逝,她鼓起勇氣一次次主動將門打開,直面那些記憶,消解其中的感情。 可在近日,那門裡鎖進了一份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並不蘊含悲傷、仇恨,連憤怒也沒有——儘管她覺得應該有。 它的份量沒有之前那些內容重,也遠遠達不到會變成心魔的程度,但確實令廣剎不想面對。 而且,與其有關的那個人總在她面前晃悠,像個盜賊似的,時刻撬動著心門的鎖頭。 這真是一件難熬的事情。 比在葬劍崖底直面殘意還難熬。 ……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庭中忽然響起人聲。 「今日天清氣爽,不知飛星真人可願隨在下外出一敘?」 「實在不巧,在下今日精疲神乏……」 「哦?真人為何疲乏?在下或能——」 廣剎的眼角微微一顫。 那個人回來了。 那個女生廣剎也識得,是盈瑤劍派的拂雲真人——她平日聲線低沉,臉上也總是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還以為她跟自己有幾分相似呢,原來也能吐出如此嬌俏悅耳的聲音啊。 靈宿劍派的門人大多未與飛星見過幾面,更別說交流,傾心於他的照樣有近二百人。 而如今能與他同住一屋,自然更易遐想。 拂雲正好遇著飛星回來,便趁著師姐妹都不在,偷偷邀約。 只是飛星此刻心事正擾,她得到的也便只有婉拒了。 兩人言語幾句便結束了,在拂雲失望而去後,廣剎聽著那腳步聲從大門口來到廊上,頓時緊張起來。 他現在來自己的屋子該怎麼辦? 自己該怎麼做? 我…… 她的腦海中突然一片空白,目光呆滯,下意識屏息傾聽著腳步的動向。 那聲音沒有逼近她的房間,漸向另一側的房間遠去了。 「呼——」 廣剎長舒一口氣,玉肩剛剛落下,柳眉卻又皺起。 安心是這樣的嗎…… 感受著心中這空落落的感覺,廣剎一時難以理清自己的心緒,只感覺熱血上涌,劍心欲亂,索性不再思考,將這混沌不清的情感一股腦兒地鎖進了心門之中。 …… 這天,飛星沒有再出過房間,廣剎也沒有。 次日,兩人依然待在各自的屋子裡。 陽春分別找了兩人一次。 她向廣剎請教了修行之事。 飛星則再三追問,從她口中得知了那一大盒念君糕時盈瑤劍派的某位真人送來的。 途中他問她是否知曉念君糕的典故,陽春之前便送過他念君糕,此刻自然搖頭裝作不知。 這一日,兩人也沒有見面。 又過兩日,島上的念君節慶典將在夜裡的煙火會中結束。 廣剎這兩日沒有主動提起離去,陽春自然樂意。 她這兩日只是發現廣剎有些心不在焉,對於其與飛星之間的事情毫無覺察。 夜裡,晚風清涼,人聲更沸。 一處湖泊四周視野開闊,林木稀疏,島上諸多修仙者聚集在此同觀煙火。 陽春自然不會錯過此樂事。 當然,她也沒有忘記向廣剎報告。 廣剎一如既往簡潔地叮囑了幾句,停頓片刻後突然又說道: 「不跟他一起去?」 陽春搖了搖頭道: 「他這幾日在閉關呢。」 她的眼裡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遺憾。 房內昏暗一片,廣剎沉默下來。 「師姐,怎麼了?」 廣剎搖搖頭。 陽春離去,不多時,湖泊上空的天幕被點亮,煙火在陸續綻放,下有讚歌齊唱,禮樂奏鳴,一時華彩繽紛,人聲與煙火聲交錯不斷,喧鬧非凡。 屋中一片昏暗,隔絕了這些絢爛璀璨的光景。 廣剎閉著眼睛,全然不受這動靜干擾。 忽然。 咚咚—— 敲門聲響起。 …… 廣剎的眼眸微微睜開,視線垂落在地面上,看著那射進窗內的忽明忽暗的光影,沒有說話。 下一刻,飛星推門而入。 「真人不去賞煙火?」 他站在門邊,沒有靠近,聲音平靜,卻更令廣剎惱火。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她冷聲道:「沒興趣。」 飛星邁步走入屋中。 廣剎閉上眼睛,劍識卻落在他身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房門被打開,灑入屋中的光輝越來越多,將屋內照亮了大半,只剩廣剎所在的那張床鋪仍處於昏暗之中。 飛星仿佛沒聽見般,來到桌邊,抽出椅子,坐了下來,自顧自說道: 「方才凌風告訴我一處地方頗為靜謐,可觀煙火,真人可否陪往一賞?」 …… 廣剎的劍很直。 直有很多種意思,可以是筆直、正直、直接。 在這裡指的是最後那個意思。 她不喜歡拐彎抹角。 都說劍如其人,廣剎的為人也確實很直接,向來有話直說,哪怕很難聽,或者會令人尷尬。 可凡事總有例外。 玉霜在察覺到自己的感情後會主動思考,當思考明白的時候她便會坦然接受或拒絕。 廣剎則不同。 在這方面,她在做出決斷的前一步首先放棄了思考。 當然,這也與兩人處境不同有關。 但不論如何,她確實選擇了逃避。 飛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有人逃就得有人追。 所以他來了。 偌大的宅子裡如今只剩下兩人。 她逃不掉了。 …… 湖泊西北,一棵巨榕盤根於連綿的山崖下方。 在面朝湖泊的方向,流淌著幾方淺淺的水沼,當雨季來臨時,這些水沼便會交融一處。 月光傾灑在樹木與水沼間那片長滿了玄瑩草的草地上。 玄瑩草是一種頗為奇特的花草,春夏之際時,它們看起來與尋常青草無異,直到深秋時節,當余草盡黃時,它們便愈發翠綠,草尖逐漸長出泛著月色螢光的菱形四角,不知是花是芽。水沼盡頭,出現一對男女的身影。 飛星與廣剎緩步踏空而來。 飛星神色平靜,舉止自然,廣剎則低垂著腦袋,跟在他身側後方。 「真人,到了。」 四下靜謐一片,無數玄瑩草迎風搖曳,宛如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幽靜雅致,著實是一番美景。 廣剎俯下身來,伸手拂過裙邊的玄瑩草。 楊柳般的身姿矗立在芳草間,霧紗般的衣裳與其在夜風中一同飄揚。 飛星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她身上後,環顧四周道: 「沒想到凌風還能尋到這種地方。」 廣剎輕聲道:「靈辰仙鶴極通人性,想來也知曉雅俗美醜。」 飛星躺在一處斜坡,遠眺著遠空中綻放的煙火。 廣剎站在他斜後方几米外。 嘴上說著沒興趣,心裡也確實沒興趣,但她還是跟他來了。 既然無法逃避,她便打算澄清一下兩人間的「誤會」。 可如今她遲遲沒有開口。 過了些許時候,飛星先開口了。 「前些天盈瑤劍派的一位真人托陽春真人送了盒念君糕過來,我以為是真人相送,這才行了冒犯之舉,望真人恕罪。」 請罪道歉? 不,這當然不是,或者說不止是。 以為是她相送,所以行了冒犯之舉——這不就是在表明他當時以為二人兩情相悅嗎? 至少在廣剎聽來就是這個意思。 那日飛星的舉動含情脈脈,此刻此刻仍令她記憶猶新。 纖薄的粉唇隨眼眸一同微微顫動。 不過她不是很不確定,因為飛星偶爾會遲鈍。 一個在情感表達上內斂、含蓄卻又偶爾會遲鈍的人的意思真的很難捉摸。 這樣的人除了飛星外,她還認識一個。 飛星繼續說道: 「前日我便很想來尋真人。」 他專門等了兩日,供她冷靜、思考以及決斷。 兩日? 兩日怎麼夠? 她輕哼一聲,語氣冷淡,略帶諷刺道: 「便如此急不可耐?」 儘管此刻她看似輕巧地諷刺著,但其內心並非遊刃有餘。 「確實短了些。」飛星點頭道,「只是過幾日便回靈宿了,我怕真人從此避著我,就再難與真人獨處了。」 廣剎頓時側過身去,櫻唇抿起,神情異樣,沒料到他竟忽然如此直白。 下一刻,一抹柔軟的微涼覆蓋住她的手掌。 飛星不知何時起身,來到到身邊,將她的手牽住了。 眼眸微凝,廣剎連忙將手抽回。 她的動作並未受到什麼阻礙,飛星完全放任她收回手,只是當兩人的手掌即將完全分離時,他輕輕捏住了她的小指指尖。 她的動作就此停下。 飛星看著眺望著遠空,平靜說道: 「聽說當初那仙君離開時燃放的便是這般的煙火。」 廣剎沒有說話,因為他正試探著搭上了她的無名指。 最終,她沒有反抗。 於是再幾息後,他又搭上了她的中指。 十幾息後,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微涼,她的則滾燙。 為什麼自己這一次也讓他牽著了? 是因為他的手掌很柔軟,手感實在太好了? 如果—— 只是牽一牽手的話,倒也沒什麼…… 她這般想著,望著一道道升空的煙火,只感到心緒正漸漸沉靜下來。 不可思議。 這時,飛星轉頭看向了她。 她察覺到了,但沒有轉頭,一雙鳳目直勾勾地望著遠空,右手被飛星握著,左手握成拳,正捏著腰邊的布料。 飛星看了她一會兒,回過頭去,鬆開了手。 右手重獲自由,但廣剎的內心並未因此輕鬆下來。 「這是陽春真人改良過的,滋味沒那般甜。」 下一刻,飛星取出一塊念君糕,遞到她面前,看著她平靜道: 「我學著做了一下。」 在兩人已經對念君糕的含義心知肚明的當下,他再次贈予了她。 廣剎微微一愣,瞪大了眼睛與他對視著。 師姐們將道侶——將他託付給我。 我怎能趁虛而入…… 我怎能監守自盜…… 況且我與他相識只一年時光…… 他年紀說不定比述白還小。 我怎能…… 怎能——! 「真人是覺得對不起玉霜真人與丹楓真人吧?」飛星問道,「那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他的聲音愈發輕柔道: 「我可在真人心中留有一地?」 些許煙火的余焰倒映在他瞳中,廣剎見不到那些,卻也聽到了綻放的聲音。 那聲音來自她的胸口,是怒放的心花。 她想說些什麼,卻只感到喉嚨一緊,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飛星看著她神情的變化,嘴角揚起,微微一笑,輕聲道: 「抱歉,總讓真人煎熬,這一次便不讓真人做抉擇了。」 他說著,抬起手來,輕輕撫上廣剎的臉頰。 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面龐,廣剎呼吸一滯,嬌軀僵直著難以動彈。 他咬下一口念君糕,含在嘴裡。 下一刻,一道陰影遮住了廣剎的臉頰。 煙火之下,飛星低頭吻在她的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