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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大小小的玉瓶上畫龍繪鳳,描山勾水,將一名散修圍住。 這攤主看著像個知命之年的大伯,黑面闊肩,滿嘴的絡腮鬍。 他看著面前這張牙舞爪的可愛少女,知曉她是最近來到島上的真人。 這般年紀就能成真人的,要麼是小宗門的高徒,要麼是大宗門的弟子,但無論哪種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於是連聲道: 「真人息怒,真人息怒——」 少女那尖銳的喧叫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一旁那些在這吃過虧的散修見了不禁幸災樂禍。 這老騙子,終於踢到硬茬了! 「息怒!?好啊,那你就給我講清楚你到底用了什麼把戲!」 「哎喲,這可真冤枉在下了,有真人在此,在下敢耍什麼把戲呀?」攤主委屈道,睜大了他那雙小眼睛,努力展現著誠摯的眼神。 「不說是吧,看我不——」 「唉——」他嘆了口氣,卑恭唯諾道,「真人若要強要,在下自願奉送。」 他說著便從身前一個瓶中取出那枚散發清香的仙丹,隨即便拱手將仙丹奉上。 那麼他就這般恭順嗎? 當然不是。 只見周圍散修看著這一幕,紛紛碎語。 也不用去細細分辨,這攤主都這樣說了,那他們見到這景象會說些什麼可想而知。 「誰強要你的東西!」少女當即漲紅了臉,怒火中燒地跺了跺腳,腰間玉玲隨之叮響。 「是是。」 攤主又取出三十幾枚黃品丙階的仙丹。 「那這些一併退還給真人——」 這些仙丹都是少女剛才參與這猜丹遊戲的費用,結果最後收穫了二十幾枚連黃品丁階都不一定算得上的仙丹……不,那些劣質半成品根本不能稱之為仙丹! 少女自然無法收下,不然跟強搶又有什麼分別? 「你給我收回去!」 攤主恭順收回,眯起的小眼睛裡藏滿了笑意。 與金榕島周圍的那些宗門不同,像她這般年輕的真人自然高傲,斷不會來占他這樣的散修的便宜,更別談大庭廣眾之下來強搶。 說到底,玄品丁階的丹藥對人家來說可能都算不得什麼稀罕東西。 少女盯著那堆玉瓶氣得咬牙切齒,胸膛不停起伏,氣息撐大了鼻孔,像頭憤怒的小野牛。 一共也就這麼九個瓶子,自己猜了三十多次,一次也猜不著!這可能嗎?! 偏偏自己猜錯後要他指出丹藥在哪時,他還都能指出來,還讓自己親自拿起瓶子取出—— 簡直就是在戲弄自己! 不遠處,萃琳說道: 「公子,這便是我之前與你說的那位劍修真人,好像是叫……陽春。她這般年輕,也不知是哪個宗門……誒,公子!」 未等萃琳說完,便見飛星徑直走了過去,於是她連忙跟上。 「打擾——」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陽春正在氣頭上,下意識地轉頭不悅道: 「幹嘛?!」 一個戴著帷帽的高挑身影出現在眼前。 陽春忽然察覺到方才的聲音頗為耳熟,她探出鼻子嗅了嗅,下一刻,臉上的怒意便消散了,便見她嘴角抿起,兩隻圓滾滾的大眼睛不停眨著,目光四處閃爍不定。 「喲,巧啊,你也在這兒啊?」 一旁萃琳一臉驚訝。 公子與她認識嗎? 她敏銳地察覺到陽春的神態有些怪異。 他們……關係不一般嗎…… 「在下萃琳,見過陽春真人。」 「噢,你好你好。」 萃琳心裡想著自己就不打擾他們敘舊了,然而卻始終移不開腳步。 德慈走來驚訝道: 「飛星道友與這位真人認識嗎?!」 飛星沉默片刻,與陽春對視著,緩緩道: 「這是……家中小妹。」 德慈雙眉一挑,向飛星投來驚異的目光。 萃琳聞言鬆了口氣,原來是妹妹啊! 飛星繼續說道:「家姊舍妹皆天資聰穎,只有在下痴愚魯鈍,修行緩慢,遲遲未至金丹,說來也是慚愧。」 「誒——兄長此言差矣!」陽春眼珠一轉,當即便來了戲,伸手抱住飛星的手臂,撒嬌道: 「兄長時時關心,日日呵護陽春,這才怠慢了修行不是?」 飛星身形一僵,連忙傳音道: 真人不必如此浮誇吧! 做戲可得做全套啊,你才是莫要太拘謹了! 德慈見狀大受震撼。 心中對這些真人的印象只有高高在上、趾高氣昂的他,從未想過其中竟然會有人能露出這般嬌憐可愛的模樣,不禁有些羨慕飛星。 萃琳也羨慕,羨慕陽春。 感受著那兩團貼住手臂的柔軟,飛星停止了掙扎,沉默不語,向陽春傳音道: 真人為何在此處? 因為……因為師傅見我修行刻苦,這才允許我出來了! 真人…… 飛星轉頭看向她。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神,見他顯然不信,不禁想著他之前不是很好忽悠的嗎,怎麼變聰明了? 陽春心思一轉,扯開話題道: 「兄長——你先看看這攤鋪子,詭異得很!騙了我不少仙丹呢!」 「真人也猜不透啊!?」德慈驚訝道。 「什麼猜不透!分明是——!」 一提起來陽春就來氣。 她最氣倒不是自己被騙走二十來顆仙丹,而是自己竟然看不透他的把戲! 飛星看向那攤主,只見他撫著自己的絡腮鬍,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參與一次需要花費一枚黃品丙階仙丹,除非中了大獎——那顆三舒玄覓丹,否則便等同於打水漂。 一枚玄品丁階的仙丹換算成黃品甲階可不止五枚,而是根據種類不同,有五十枚至八十枚之多。 與階級相比,品級的差距意味著質變。 「你要試試不?」陽春問道。 「我……」 還不等他回答,陽春便又給了攤主一顆丙階丹藥。 一旁其餘散修見了,一邊感慨作為真人的她的闊綽,一邊感慨自己就遇不到這種冤大頭呢。 陽春其實也沒對他抱有希望,她只是想作為旁觀者好好看看這攤主耍了什麼手段。 攤主接過丹藥,衣袖一揮,一張黑色幕布隨之攤開,將他與周圍的玉瓶盡數遮住,一息之後再次掀開。 九個玉瓶從大到小一字排開,倒扣在桌上。 此刻三舒玄覓丹便靜靜躺在其中一個瓶中。 陽春與德慈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攤主的一舉一動。 攤主雙手放在桌旁兩側,一動不動。 飛星來到桌前,朝玉瓶伸出了手。 攤主微笑道: 「道友可要謹慎選擇,不可輕易碰到瓶身,不然可就等同於落子了,落子可是無悔啊。」 「嗯。」 飛星看著九個瓶子卻遲遲沒有選擇,陽春見他猶豫不決,說道: 「我用九天辰牛法和八方玄極經都沒算出來,後面就只能瞎猜了。你想選哪個選哪個便是。」 「嗯……」 飛星確實對猜賭沒什麼興趣,但眼下更關鍵的是,他覺得不太好意思。 因為他不用仙識也能清楚感知到瓶中的仙氣,從而便能推斷出三舒玄覓丹在哪裡。 飛星沉默片刻,舒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這樣乃是作弊,於是打算刻意選一個錯的。 至於陽春幫他墊付的那顆丙階丹藥,飛星打算以後再還她。 正當他將手伸向桌上的瓶子時,一個瓶中一抹濃郁仙氣忽然消失。 飛星舉止一滯,看向攤主。 他並無動作,微笑著靜靜地看著飛星。 這是…… 飛星收回了手。 「怎麼了?」陽春問道。 飛星問道: 「攤主,這裡所有玉瓶都可以選嗎?」 「當然都可以選。」 「那——」飛星伸手指道:「這個。」 一旁幾人順著他的指尖望去,紛紛一訝。 不止是桌上,在攤主身後的牆上還擺著七八個玉瓶。 這些瓶子被木塞封住,此刻飛星正指著其中一個。 陽春睜大了眼睛。 哦?這就是這把戲的真相? 可是不對啊,這不是違反規則嗎? 萬一在那裡,有人猜錯之後要他拿出來該怎麼辦? 莫非那瓶中的丹藥更好? 陽春狐疑地看向飛星。 攤主輕聲道: 「這仙丹就在桌上九瓶之中,我身後這些瓶子裡可是空無一物啊,道友確定?」 飛星點頭。 攤主眯了眯眼睛。 他是怎麼發現的?還是說是恰好起了奇思妙想? 哼,不過這也無妨—— 他轉身便將飛星指著的那個瓶子拿過來。 就在他抬手便要拔出木塞時,只見飛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抓住最小的那個瓶子,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將瓶子拿起。 三舒玄覓丹靜靜躺在桌上,暴露在空氣之中正散發著清香。 陽春雙眼瞪圓,德慈不禁張大了嘴巴,仿佛下頜脫了臼。 萃琳愣了愣,驚喜地歡呼一聲。 「你——!」攤主神色凝滯,雙手微微顫抖著。 飛星說道:「我只是想看看那瓶子,可從始至終都沒有碰過它。不算違反規則吧?」 一旁見著這一幕的眾人也紛紛驚呼,一直以來都無人能看穿的九瓶藏丹謎題竟然被人破解了? 「那這仙丹可就歸我了。」飛星說道。 攤主眼睜睜地看著飛星伸手取走桌上的三舒玄覓丹,臉色由黑轉紅,再由紅轉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飛星拿著仙丹,感受著其中的濃郁仙氣,點頭道: 「嗯,不錯。果然是玄品仙丹。」 那攤主聽了,只覺得眼前一黑便要昏厥過去。 要知道那可是一枚玄品丁階的仙丹啊,自己總共才靠這遊戲賺了多少?有兩百顆黃品丙階的仙丹嗎? 「飛……兄長!你到底怎麼看出來的?!」陽春沒看那仙丹,而是迫不及待地朝飛星問道。 飛星微微一笑,轉頭看向攤主。 「其實比起它,我還有更感興趣的東西。不知你願不願意換?」 「換什麼?我……我這已經沒有比得上玄品仙丹的東西了……」攤主低聲說道,神色萎靡,聲音中滿是痛苦,氣息細若遊絲,仿佛元氣大傷。 「這些。」 飛星伸手指了一圈道: 「拿這些玉瓶,換這顆三叔什麼什麼丹。」 ……
第十一章 周圍的散修關注著這邊的情況,皆是難以理解。 這堆玉瓶看起來平平無奇,換來有何用?跟別提是拿玄品仙丹去換了! 飛星說道:「再加一顆黃品丙階仙丹,四顆黃品丁階仙丹。」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那攤主先是一驚,隨後露出了感激的目光,點頭同意。 飛星拂袖一揮,將玉瓶全部收好。 三舒玄覓丹失而復得,攤主一陣欣喜,猶豫了一下,說道: 「這種作用範圍只有一丈左右。」 「好。」飛星點點頭,問道,「你做的?」 攤主搖搖頭道:「海里撈的。」 聽到這沒頭沒腦的對話,德慈摸著自己的腦袋,想著自己是不是太魯鈍,怎麼完全聽不懂呢? 旁人不知曉這其中玄妙真相,自然是聽不懂的。 陽春拉住他的手臂,眨著好奇的眼睛。 飛星說道:「晚些與你說。」 因為陽春的出現,飛星沒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思,便與萃琳和德慈告別。 萃琳最後也沒有等到那把白玉似的梳子,只等來了四枚黃品丁階的仙丹。 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 輕風拂過溪水邊的灌木,幾叢黃花向陽而生。 陽春正拉著飛星順溪水向下遊行去。 「真人,世間險惡,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誒誒誒,你看,那是向日葵!」 「真人,那是旋覆花,也叫六月菊。」 「哎喲,兄長懂的可真多呀——!」 「真人,你在這裡的事情若是被廣剎真人知曉便遭了。」 「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啊,況且現在宗門那邊都被封鎖了,我又回不去。倒是你們為什麼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飛星沉默不語,這問題可不能隨便回答。 他倒也不是不信任陽春,只是有時候知道的事情多了並不一定是好事。 陽春湊到他面前來,睜大了眼睛盯著他。 「你不會跟她私奔了吧?」 飛星張了張嘴,產生了一種想要捏捏她的小臉的衝動。 「真人……」 「開玩笑的啦——」陽春哈哈笑道,「哪有男人受得了她呀!哈哈哈哈——」 這要是廣剎真人聽到了…… 飛星搖搖頭。 「廣剎真人有那麼可怕嗎?我覺得她也不難相處啊。」 「她對你笑過嗎?」 「沒有。」 「那柔聲細語呢?」 「也沒有。」 「那也叫不難相處?」 「又不是只有這樣才叫好相處。真人她教我劍術,為我修行解惑,還給予我丹藥,對我很好,這便足夠了。」飛星真切說道。 「也是,你確實不是那種在意表面功夫的人。」陽春點點頭道。 她摘了幾朵旋覆戴在頭上,一身白綠薄紗在風中飄動。 人也翩翩,花也翩翩。 「所以你換來的那些瓶子到底有什麼用?」 飛星聞言從儲物空間中取出兩個差不多大小的玉瓶,注入仙氣後,拾起一顆石子,放入一個瓶中,然後將另一個玉瓶遞給陽春。 隨後,只見他將手中的瓶子倒轉過來,卻未有任何東西從中落下。 「嗯?」 石頭呢? 陽春驚訝上前,身子一動,便聽手中瓶內傳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她眉頭一挑,低頭將瓶中的東西倒出—— 一顆石子。 正是方才飛星放進去的那一顆。 「這是……虛轉法陣?!」陽春驚訝道。 飛星說道:「只是刻印而已。」 虛轉術是一種上古時期的仙術,如今已經失傳。 它能連通兩方空間,是一種極為高深的仙術。 法陣與刻印都是將仙術附著的巧技,前者消耗大且更穩定,後者消耗小而更持久。 世間最擅長這兩塊的分別是鏡花宗與青蓮仙門。 當初在幻境之中,青蓮仙門那位白盪真人所使用的白虎伏魔咒便是當場構建刻印以進行攻擊的招式。 話說回來,也就是說這些玉瓶全是空間相通的法器。 「怪不得我猜不中呢!」陽春恍然大悟,「我就知道他搞了把戲!」 也是因為飛星讀了很多書,才知曉這些知識。 之前他感知到瓶中丹藥在來回移動時,便猜到了這種可能。 而正是因為他沒有當場拆穿使那攤主信譽掃地,攤主才對他表示了感激。 陽春不可思議道:「這些玩意那人竟然願意跟你換?」 飛星說道:「他說作用範圍僅一丈內,如此也沒什麼用。我也是好奇才換來看看。」 「有些大宗門就喜歡研究這種失傳仙術,把這賣給他們說不定能大賺一筆呢!」陽春眼冒金光,立馬開動大腦打算了起來 飛星說道:「我拿到手時便感知了一番,其中刻印已消失大半,還能起作用已是奇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若非如此,那攤主還不一定會跟我換呢。」 「噢——」陽春點點頭,感慨道,「可惜!」 兩人又行了一段距離。 溪對岸的不遠處,出現一抹抹橙黃,它們點綴在碧綠的枝葉間,極為顯眼。 是一片臍橙林。 飛星還是忍不住再次說道: 「真人如今未至元嬰,一個人在外遊歷終究危險了些。」 「這不是還有你們嗎?」 「原來真人打算一路跟著我們?」 「那不然呢?我難不成會跟個瘋丫頭似的亂跑嗎?可能嗎」 飛星眨眨眼,沉默不語, 陽春沉聲道:「你不會真覺得我這麼傻吧?」 「呃……沒有。」飛星搖搖頭。 「我還覺得你傻呢!」陽春嘟起嘴,伸手不滿地戳著他的腰。 「真人,我沒這麼覺得……真人,別,別!」 「哼——傻飛星!呵,呵呵呵——」 她戳著戳著玩心便發作了。 「真人!」 「哈哈哈——」 陽春開懷歡笑,一張小臉如春花盛開,嬌俏非常,對著飛星窮追猛戳 飛星一退再退,然而陽春的進攻愈加猛烈,只見她飛身將飛星撲倒在地,不斷撓他的腰肋。 兩人疊在一起,飛星防禦不及,只得翻身反壓住她。 陽春一邊嬌笑一邊叫囂道:「讓你瞧瞧姑奶奶的厲害!」 見她還不停手,反而變本加厲,飛星忍無可忍,嘴角微微揚起,伸手還擊,抓住她的腰肢,在那軟嫩腰肉上來回撓動。 「啊哈哈哈咯咯咯——你、你別逼我動真格啊——」 只見陽春雙腿一弓,死死夾住了飛星的一隻手, 飛星怎會就此罷休,另一隻手掌一張,將她兩隻纖細的手腕一併抓住,壓在她的頭頂上方。 「嗯嗯——噫呀——」 陽春奮力反抗無果,氣鼓鼓地抱怨道: 「你力氣怎麼這般大!」 既是玩鬧,他們也不可能動用仙氣,然而她作為一名金丹境後期的真人,肉體力量竟然還不及飛星這個生靈境。 莫非他平日一直在煉體? 陽春想著,看著他那乾淨而深邃的雙眸,嗅著他身上那淡淡的醇香,很快意識到了什麼—— 此刻兩人面對面,飛星的面龐近在咫尺,呼吸徐徐噴吐在對方的臉上,她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身軀隨之繃緊,一抹紅潤很快攀上本就粉嫩的雙頰。 她反抗的力道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停止。 飛星的一隻手原本還被她的兩條大腿夾住不得掙脫,此刻她已不再用力,於是只剩下柔軟溫熱的感觸。 淡淡的芳香從陽春身上傳來,他看著她那覆上一層薄霧的呆滯眼神、微張的粉嫩小嘴,只感到體內血液正向同一個方向涌去,心中頓時敲響了警鐘,趕忙將手從她的大腿中間抽出,同時鬆開她的手腕,起身背過身去。 是最近一直不曾發泄的原因嗎?這下不僅是廣剎真人,自己竟對陽春真人都產生了—— 青天白日重回視野,靈光重新回歸到陽春眼裡。 她感受著發熱的身子,喉頭一動,雙唇抿起,緩緩坐起身來,深呼吸幾下後才站起,而後伸手捂著胸口,似乎是在安撫那顆撲通撲通用力顫動的心房。 沉默許久後,飛星長舒一口氣,側著身子輕聲道: 「那真人注意安全,在下便……」 他沒說完,一隻小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角。 飛星轉頭看去,陽春立馬鬆手。 她垂著腦袋,眼神左右閃動,兩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 「那……我再陪真人走一段吧。」 「嗯。」陽春的聲音細若蚊吶。 兩人保持半米的距離,一左一右安靜行著,不遠不近,看似有些空當,實則容不下一人插在二人之間。 晚夏的臍橙尚未完全成熟,不知是甜中帶著酸,還是酸中帶著甜,宛如初開的情竇,味道朦朧曖昧,卻叫人慾罷不能。 陽春不再鬧騰,只是不時偷偷瞟他一眼。 又過了一段時間,前方出現一片高山,山腳附近那片綠油油枝葉間掛著些一顆顆大約拳頭大小的青白色果子。 這些果子是碧桃。 飛星張望一番,忽然想著這似乎便是李樂所說的桃花林。 他正想著,從林旁的山腳處便傳來些許人聲。 是一陣凶厲的叫罵聲。 ……
第十二章 自東皇與淵海爭雄之戰落下帷幕後,最近幾十年來,逍遙海各地零嶼的散修越來越固定。 起初大約有近九成的散修東奔西走、四海遊歷,如今只剩大約一半。 畢竟對別處人生地不熟,來回奔波還有危險,去了之後過得會更好還是更差也是未知數。 稜角早早磨平,澎湃亦已平息,越來越多的散修選擇只在一處或在兩三處距離不遠的零嶼間落腳。 李樂便是這樣的散修。 他出生在凡俗間一個小國的偏遠鄉村之中,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兄下有兩弟。 因身材矮小、容貌醜陋,他從小便爹不疼娘不愛,喝的粥都比兄弟們薄一些,還被村中同齡孩童排擠。 說來也不知是不是湊巧,自他出生之後,家中農田便每年豐收。這些年下來,他父母攢了筆錢,準備將孩子們送去城裡的私塾讀書。 他自然是沒有份的。 兄弟走後,他身上農活更多幾分,可因手笨做不得精細事,早早干起了重活。 如此每日辛勞不息,醒在司晨前,睡於閽犬後,偶爾空閒了也無人搭理,只得一個人在河邊摸魚捉蝦。 十四歲那年冬天的除夕,村旁的河水決了堤。 一家六口加上平日裡總是對李樂呲牙的大黃狗,最後只有李樂因為上山砍柴存活下來。 這件事被他城中頗有家資的遠親知道了。 那人是他娘的表哥,也就是他的表舅。 他將李樂收養,供其上了私塾,一日能吃三餐,每日皆能食肉。 李樂自此衣食無憂,然而就算放下鋤頭,拿起書本,披上一身白凈衣裳,可他這人憎狗厭的情況始終不曾改變。 對於這個村裡來的三寸丁谷樹皮,管家每天像防賊一樣防他。 李樂想著自己如今不幹農活,便少吃一些,於是丫鬟僕人常常以此嘲笑他是該天生種地的賤骨頭,以此發泄心中的羨慕與嫉妒。 那些女眷更不用說,就沒一個正眼瞧過他。 表舅有個寶貝女兒,頗有姿色。 十八歲那年,李樂撞見了她與一個不知哪來的風流小子幽會。 雖然他識相地噤口不言,當做沒看到過,然而她卻自此對李樂忌憚不已。 她以後可是要出嫁的,萬一此事曝光—— 於是在短短半個月後,府上便遭了賊。 表舅母的金釵不見了,據說那是曾受仙人開光的寶物,能保人平安一生。 府上譁然,經過一日一夜的搜索,最後從李樂的床底找到了。 表舅對李樂的品性頗為信任,但架不住被女兒攛掇後的妻子的一哭二鬧。 在表妹得逞的笑容中,李樂搬出了宅子。 他在城外尋了個無人的荒地建了茅屋。 表舅仍然供他讀書,每月的錢糧不斷,可他自覺頭腦魯鈍,讀了這幾年書也考不上秀才,於是又拿起鋤頭,開墾土地,播種稻穀。 又兩載,李樂年二十,將行及冠禮。 鄰國舉兵進犯,鐵騎之下,這座位於平原的城池被輕易攻破。 賊兵似蝗蟲湧入,城中富貴人家首當其衝。 表舅一家遭此橫禍自然家破人亡。 一批批女子被拉到城外供賊兵洩慾,其中便有表舅一家的那些錦衣玉食的女眷,包括他那正值風華的表妹。 在絕望的哭喊聲中,她們曾經的高傲在一雙雙骯髒大手的蹂躪下,與身上的衣裳一起化作了碎片。 那支受仙人開光的金釵終究沒能保住她們的平安。 表舅明明是個很好的人,為何沒有好報呢?李樂想不明白。 因他不在城中,未被賊軍發現,於是得以溜進深山。 又一年後,戰事結束。 故鄉已作他國土,舊妓也成新府娼。 此時周邊已儘是盜匪,李樂對此一無所知,於是前腳剛踏出深山,後腳便被一群攔路的山匪捉了回去。 因他無親無故,又無錢財,那幾個山大王打算將他剖了,取新鮮的心肝作下酒食。 不巧,那日一片烏雲籠住山頭。 從逍遙海上逃來個魔修。 那魔修將山上山下的凡人捉了做奴僕,只有李樂僥倖沒有被選上。 不,應該說他是唯一一個被那魔修主動拋棄的。 因為他長得太醜了,那魔修怕髒了自己的手,不僅沒殺他,甚至不想看到他,只叫他趕緊滾,別污染自己的眼睛。 於是李樂又逃過一劫。 不久後,從逍遙海上來了仙人,將那魔修斬殺。 那些原是凡人的奴僕已經身染魔氣,不論山匪村婦,皆被一併除去。 李樂因為給他們指路、告知了將魔修的消息,被仙人們帶回了逍遙海,拜入仙門,習得了仙術。 然而不知是因為資質實在低下還是起步太晚,他花了三個月才得入六識境,足足過了五年才突破至觀心境。 正當他終於能以觀心境的身份成為宗門內門弟子時,宗門長老在外惹怒了某個大宗門。 於是全派遭殃。 那時李樂因為被門人嫌棄,派去仙域邊境看門,得以苟活。 他就此成了散修,在又經歷了多年風波後,留在了金榕島。 他在桃花林邊蓋了茅屋,劃了塊地,種了些玉米。修行之餘,便潛入海底挖掘,大部分時候挖到的都是些拇指蓋大小的散碎仙石,偶爾能挖到一塊雞蛋大小的,大概可以換得一枚黃品丙級仙丹。 雖然效率低下,但好在不會與人起衝突。 而且對於一名觀心境散修而言,這已經算過得去了。 可天不遂人願—— 一片狼藉的玉米地旁,幾道身影將李樂圍住。 其中一人將他踩在腳下,不時發力,用仙氣刺入他的體內,使其痛苦萬分。 「說!你到底用了什麼法門!」 李樂痛苦道:「我……我沒有……啊——!」 「沒有?!」 「早點說出來,你還能少遭點罪。」 「要不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也不必我等費這力氣!」 其餘散修在一旁站著,冷眼說道。 「我真的、真的沒有……」 「還不說——!」 「啊——!」 散修中有一人一直一言不發。 他膚色麥黃,五官硬朗,僅剩的一條手臂背在身後。 眼看李樂的臉色都開始發白,儘管他的眼神仍然冷漠,眉頭卻微微皺起。 他仙名合晦,曾是一名劍派弟子,因觸犯戒律被斬斷一臂,逐出宗門,如今算得上是周圍這幾名散修的頭領。 一次偶然的觀察,令他們發現李樂總能挖到些仙石來販賣。 幾人一連下海挖了數日,結果基本沒有收穫。 這是正常情況。 像李樂那樣每次多少能挖到東西才不正常。 於是他們暗中觀察李樂常去的地方,也在那些水下挖掘,然而卻一如既往。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們覺得李樂必然是有能得知哪有仙石的法門,否則如何解釋他那如同去哪裡,哪裡就長仙石的情況。 又觀察了一段時間無果後,他們決定直接來逼問。 合晦心中暗暗一嘆。 再怎麼說也是修仙者,如今這般卻宛如俗世間的地痞流氓…… 難道他們就不想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仙人模樣嗎? 皆是生活所迫罷了。 其餘幾人亦然因此惱火。 「那只是我咳咳咳……運氣好罷了……」 「運氣好?哼,那你的意思是我們這幾人的運氣加起來都不及你的半點?」 「這……」 「還不說!」 一名散修耐心全無,大怒著掏出一把一尺長的水晶短刃,便要刺向李樂的右眼! 合晦反應不及,想要阻止卻為時已晚—— 忽然,一道仙氣飛來,落在水晶短刀上,將之彈飛。 那散修神情一愣。 合晦神色一凜,與其餘幾名散修一同轉頭看去。 不遠處的溪邊,有個正在戴帷帽的高挑男子,以及一名初具風韻的嬌俏少女, 一名散修理直氣壯地厲聲質問兩人道: 「你們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兇傷人!」 方才那道仙氣並非出自飛星之手,而是來自陽春。 飛星察覺到她此刻刻意收斂了氣息,轉頭向她。 陽春見他們不認識自己,心中紊亂的情感暫時被新的情緒覆蓋。 只見她眉頭一挑,做作地嬌聲道: 「兄長——這些人好嚇人喲——」 她的聲音很大,仿佛是刻意說給他們聽的。 李樂掙扎得睜開眼,看了過去。 那是……飛星道友嗎! 他想說什麼,但一張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合晦眉頭一皺,沉聲道: 「滾開。」 「什麼?你這人好生無禮!」陽春故作驚訝道。 一旁散修本就不耐煩,見狀更加惱火,破口罵道:「你老爺我正氣頭上呢!識相的就別多管閒事,不然叫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娘皮哭爹喊娘!」 話音未落,一道澎湃仙氣忽然從他眼中那乳臭未乾的少女體內湧出。 合晦神色一變,點點冷汗從額前滲出。 ……
第十三章 乳臭未乾這個詞往往是用來形容人年幼無知、不成熟。 鄭懷恩的師傅——淵海劍派的掌門斷江真人在百年便曾指著當時還不是東皇仙門掌門的青風君,當著天下人的面說他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後來他被自己口中乳臭未乾的小子打敗,從此之後,乳臭未乾成了一個不能在淵海劍派中提起的詞語。 在陽春的心裡,說一個女子乳臭未乾便是說她不成熟,引申出指她沒有魅力的意思。 雖然對面的散修其實並沒有這個意思,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在她心裡有就夠了。 於是在陽春看來,等同於他當著飛星的面說自己毫無魅力。 明明以前她並不特別在意,但不知怎的,此刻只感到怒火中燒。 陽春眉眼一眯,下頜一動,銀牙磨動。 她本來想引誘對方先動手的,可他們既然敢這樣侮辱自己—— 輕柔的髮絲緩緩飄動,飛星感受陽春其體內的仙氣開始大量調動,立馬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合晦見狀立馬說道: 「告辭——」 簡短兩個字卻被拉成一道長音,下一刻,合晦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十幾米外。 一旁散修感受著從陽春體內散發出來的仙氣,紛紛反應過來,轉身便走。 「咳咳咳——」 李樂緩緩起身,捂著胸口一陣咳嗽,看向朝自己走來的兩人。 「下次再讓我見到,看姑奶奶不踹腫他們的屁股!」 「沒事吧?」飛星問道。 與那日在海邊的情形一模一樣。 他說著便朝李樂伸出手去,要幫他化解體內仙氣。 李樂擺擺手,表示這次自己來就行,不用麻煩他。 他很快將刺入自己體內的仙氣逼出,除了神色略顯憔悴外,已然無礙。 「多謝二位相助。」 他躬身行禮後,看向飛星問道: 「道友此番前來可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與舍妹同行,路過而已。」 這次陽春沒有一口一個兄長地朝飛星撒嬌,她心中的忿忿褪去後,只是有禮貌地點頭致意道: 「幸會,我叫陽春。」 她這拘謹模樣令飛星有些驚訝,想著果然是自己方才與她的舉動太不合禮節了。 陽春真人也是心思細膩的女子,自己以後可要注意一些。 「在下李樂,幸會。」 李樂顯然沒有合晦的敏銳度,並未發覺陽春是金丹境的真人,只是在心中感慨著以往自己總遭人嫌棄,如今在身為女子的她眼中竟見不到一點厭惡,真不愧是飛星道友的妹妹。 此刻,陽春正在想,天底下竟然有能生得這般丑的人,真是奇觀! 飛星看向茅屋後面的那片天地。 顆顆黃珠散入泥,片片碧玉碎滿地。 「那是什麼?」 「玉米。」 李樂遺憾嘆息。 「是三月種下的,本來等到七月便可收穫,如今卻……唉——」 玉米?飛星仔細看去,他只在書上看到,未曾親眼見過。 飛星說道:「田地還在,可否再種?」 「自然可以,只是我手頭沒有秋玉米的種子,需等到來年了。」 陽春一頭鑽入田地里,出來時捧著一堆看起來差不多成熟了的完整玉米,頭上還頂著片苞葉。 她張嘴咬了一口。 咕嘰咕嘰—— 「唔……沒什麼味道啊……」 「確實談不上好吃。」李樂點頭道,「我隨手種種,以緬懷過往歲月。」 飛星說道:「我在書上見過以油鹽烤食,想來滋味更佳?」 「烤食?」李樂驚訝道,「我倒不曾試過。」 「不妨試試?」 「好!」 李樂欣然點頭。 兩人將玉米洗凈,放入冷水中煮熟,塗上豬油,以竹枝串起,撒上些許鹽粒,架於火堆上烤制。 雖然步驟很簡單,但因為陽春中途一直在幫倒忙,所以時間花得久了些。 等到顆粒焦黃,焦香四溢時,陽春再忍不住,抓起一根啃了起來。 飛星問道:「味道如何?」 啊唔啊唔—— 「湊活吧。」 陽春點點頭道: 「能吃。」 李樂不知是不是因為平日裡找不到與自己聊天的人,對飛星滔滔不絕地講起了玉米的種類與味道,甚至還有種植技巧。 陽春聽著他口中的什麼糯玉米、花玉米、紫玉米等等聽得頭都要暈了。 她看著相談甚歡的兩人,想著他跟飛星是不是能合稱美醜雙俠? 遇著人先讓飛星上去,中途再換成他的臉,肯定把人嚇死,哈哈哈—— 噢——那得改名叫美醜雙煞! 她這般想著,不由揚起了嘴角。 李樂見她朝自己微笑,不由感嘆陽春真是個心善的好姑娘,若世上他人皆如表舅和這對兄妹這般仁善溫和便好了。 人生第二回遇著有女子對自己笑,李樂感到心裡暖暖的。 第一個對他笑的女人並非是他的母親。 他母親見到出生後的他時心裡只有嫌棄,想著自己也算是有幾分姿色,怎會生得這麼個丑東西? 他父親見了更是第一反應以為妻子偷男人,轉念又一想這孩子比山豬耗鼠還丑,若容貌真遺傳其生父,那自己妻子見了吐都來不及,何談紅杏出牆呢? 第一個對他笑的女子是他成為散修後遇到的一名女散修。 兩人在一處據說有海獸橫行的險惡仙域上相遇,她說欲與他結伴而行,彼此有個照應。 結果中途李樂遭她偷襲受傷,被她一臉決絕而嫌棄地推入海中。 原來她是準備將他當做誘餌,以便自己能安全通過。 只是李樂落入海中後,忽然一陣妖浪翻湧,便見一條粗大觸手鑽出將那女散修卷了去,反倒是李樂被因此泛起的巨大海浪推上了不遠處的仙島,安然通過了。 飛星知曉李樂來自俗世後更起興趣,兩人一句接一句聊個沒完,陽春一根接一根吃個沒完。 直到日頭漸落,他們才與李樂分別。 雲滿天幕吐天火,風卷海浪奏海歌。 兩人行至一片花叢,飛星說道: 「天色已晚,我便告辭了——真人如今在何處歇息?」 「我沒定的啊,每天逛到哪兒算哪兒,隨便找個山頭就歇了。」 「我與廣剎真人在紫薇山腳的山洞內,紫薇山便是以此向西北約五十里一座開滿紫薇花的山,真人莫要離我們太遠。」 「嗯。」陽春出人意料地乖巧點頭。 「那真人保重。」飛星說著便要轉身離去。 「哎——」 「嗯?」飛星回過頭來。 「你覺得我、我……」 只見陽春側著身子,腦袋微低,目光垂在腳下,神態扭捏地輕聲問道: 「我真的看起來乳臭未乾嗎?」 話音落下,一陣沉默。 陽春許久不得答案,抬頭看向他,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急聲道: 「你實話實說便是了!」 「嗯……」飛星斟酌著措辭道,「真人開朗爛漫,活潑可愛,只是……若是再穩重些便好了。」 這樣說應該沒問題吧? 飛星有些不確定,總感覺陽春可能會因為自己說她不夠穩重而開始鬧騰。 陽春聽了之後,抬起臉來,眨著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他。 她抿了抿嘴,晚霞照耀在她的臉頰上,橘紅一片,分不清臉色與霞色。 飛星沒過多久便忘記了今天與她的對話。 但他始終記得,臨走之前,四周鮮花爛漫,她如其中一朵,在花叢中搖曳微笑。 那笑容並不妖艷,只是軟噥清美,就像他們這天吃過的烤玉米。 …… 回到山洞中時,天色又暗了幾分。 「真人。」 飛星向廣剎行了一禮。 她仍然坐在石床上,似乎就沒起過身。 不過似乎有什麼變化…… 飛星一時間看不出來,便準備坐下修行。 他本以為廣剎會一如既往地不言不語,頂多輕嗯一聲,卻沒想到—— 「怎麼這般晚才回來?」 「嗯?」 飛星轉頭看去,只見那雙冷艷的鳳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他自然不能將陽春說出來,於是說道: 「與萃琳姑娘在島上四處逛逛,一時興起,便久了些。」 他感到她的目光更加凌厲,如箭矢般射在自己身上, 「去了何處?做了什麼?」 「便是在商攤間閒逛,也未做什麼……真人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能如何,你做了什麼與我何干!」廣剎的語氣突然激動了幾分。 飛星眨眨眼,有些沒想明白。 廣剎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沉默片刻,冷聲道: 「你也已是個成熟男子,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不能做你自己有數,可別忘了師姐們在宗門等你,莫作對不起她們的事情。」 「那是自然。」飛星點點頭,垂下眼眸輕聲道,「我每日皆挂念二位真人,心中只願能早日與她們團聚。」 廣剎沉默下來。 不知為何,她聽了這話,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是因為飛星這般直白的抒情令自己感到尷尬嗎? 她暗自點頭,覺得應該是這樣的。 飛星看著廣剎,忽然意識到了她哪裡有變化。 「真人怎麼又不戴帷帽了?」 廣剎沉默片刻,低聲道: 「悶。」 ……
第十四章 昏暗的洞穴之中。 飛星眉眼見閃過猶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未等他開口,廣剎忽然起身。 她下了石床,轉身走向洞穴更深處,身形很快完全沒入黑暗。 一道縹緲的聲音從深處傳來。 「我近日要閉關突破,你少外出。」 她當然不是要飛星幫她護法,是怕飛星出了事情自己救援不到。 「好。」 飛星點點頭,目光落在掌心的梳子上。 算了,下次再說吧。 他將梳子收入儲物空間,閉眼修行。 次日清晨。 他走出洞穴,伸手一揮,十餘柄暗紫劍影飛向遠處的峰頂。 那峰崖上有一窩鷹巢,幾頭不久前剛破殼的雛鷹正在巢中安睡。 輕微的晃動使得它們以為是母親攜食歸來,紛紛睜開眼,然而眼前卻是一個從沒見過的生靈。 他沒有鉤狀的尖喙,沒有雪白的頸羽,眼瞳倒是像母親一樣大而明亮。 香暗生光訣切下幾塊巨岩,被仙氣托著帶回來,飛星看著眼前這窩驚慌嗷叫的雛鷹,眨眨眼,又用仙氣送了回去。 他想起泗風子休息時立在門前的碑石,學著那樣在岩石上刻下「暫不見客」四個大字,而後滿意地點點頭,回到洞穴中,小心地將巨石掩在洞口,沒發出一點聲音。 不多時,遠峰的雌鷹攜著血肉模糊的野兔歸來,站在巢前搖頭晃腦,總覺得自己家似乎矮了一截,連採光都受影響了。 …… 七月。 伏盡碧轉黃,雲薄風未涼。 老農急收麥,新貴緩戲娼。 某座仙島上,數場驟雨帶來幾絲清涼,新蟬方誕,石蒜初開。 這仙島極小,大約只有兩三畝,島上生活著一名據說容貌頗佳的男性散修。 此刻,那散修正伏跪在一名妖艷女子面前,神色緊張,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女子身後站著幾名俊美青年。 這散修的容貌也算俊秀,但與他們相比,就相形見絀了。 「唉——」 女子輕輕一嘆,伸手摘下一朵石蒜。 「花不錯。」 她張口說道,將石蒜插在鬢上。 「但人不行啊。」 一名身著雪白錦繡衣裳,劍眉星目,紅唇齒白的美男子恭聲笑道: 「真人,我早說了,散修能有什麼見識?這不又白來了。」 「唉——我這不是怕萬一嗎?」 巧蓮面露愁容,緩步來到他身旁。 他見狀自覺地張開雙臂,巧蓮靠在他的懷裡,伸出手指,在他的胸口打轉,低頭看向地上的散修嬌聲道: 「你害我白跑一趟,該如何是好啊?」 散修心中真是有苦說不出,自己老老實實地在這裡與世無爭地修行,招誰惹誰了? 「真人,我這……呃……」 情急之下,他想起去年與友人閒聊時談到的話題,連忙說道: 「真、真人可是要尋容貌世間罕有的男子?!」 巧蓮說道:「對啊,你若是知道哪有這般人,我便放你一馬,如何?」 「我曾聽說,在金榕島上有一名容貌舉世罕見的男子!」 「哦?」巧蓮聞言瞪大了眼睛。 懷抱她的美男子柔聲道: 「真人,這散修之言怎可輕信,若是謊言又該如何?」 那散修連忙說道:「老實與真人說,我確實不曾見過那人,但絕不敢欺騙人!」 「果真!」 「真人天威,我怎敢欺騙?!」 巧蓮聞言自然欣喜,一雙狐媚雙眸中迸發出風情四溢的淫光。 「那金榕島在何處?」 「在東北一千——!」他想了想,伸手指了個精準的方向,「以此向前約一千五百里便是,乃是一座零嶼,極易打聽!」 巧蓮獲此佳訊,心情極好,離開美男懷抱,向散修所指的方向眺望著。 她一離開,那美男子悵然若失,隨即暗暗狠厲地瞪向地上的散修。 巧蓮之前最鍾意的乃是一名宛若女子秀麗的美少年。 他通過暗算、設陷等方式,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巧蓮的芳心,成了這段時日最受巧蓮喜歡的男子。 若這散修所言為真,那當巧蓮見到那人之時,便是自己失寵之日了! 他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可是眼下顯然無法阻止巧蓮去尋那人…… 巧蓮回頭問道: 「那人姓甚名誰?」 「是叫……」 散修仔細回想了一番,篤定道: 「他名叫李樂!傳言皆稱其容貌空前絕後,乃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男子!」 「好!若你所言不假,屆時我自會派人賞賜與你。」 她說完,便乘仙器飛去,跟隨她的那些男子各乘仙器、仙劍、靈獸等跟上。 「多謝真人!多謝真人!」 散修朝他們的背影連聲叩首,待他們飛遠後才起身,欣喜地暢想著自己會獲得冬池山莊的什麼獎勵。 …… 逍遙海上九塊大仙域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凡俗之人難以想像的大小事件。 比如在東海海淵所在的大仙域「地淵」中舉行的離塵宴上,一名身背大劍的散發健壯蒙面青年當著各大宗門的面,擄走幾名因資質頗佳而被他們看中的年輕修仙者。 又比如那位青蓮仙門的年輕仙子從蓬萊仙島、靈宿劍派、冬池山莊等宗門所在的大仙域「蓬萊」離開後,向北去往了「鏡山澤」——那裡的宗門極好鬥狠,常年彼此征伐,哪怕東皇仙門也無法全部調停。聽聞她一路上又救人無數,之後還要去被最北部人跡罕至的大仙域「大荒」。 但哪怕是群龍下凡或是大乘飛升,飛星也會不理會。 因為這些與他都沒有關係,他不關心。 自廣剎閉關之後,飛星沒有再走出洞穴半步。 他的仙識彌散在紫薇山上下,時刻注意著不讓任何動靜影響到廣剎。 就在他守著廣剎閉關破境的這段時間裡,金榕島上來了一些人。 有白火教的觀火真人、凍火真人,流雲宗的緩德真人,明山劍派的來思長老,龍駒仙門的狂如長老、鶴當仙宗的假翡真人以及赤崖金門的樊光長老。 金榕島上的散修面對這些真人駕臨,自然惶恐。 要知道他們在附近仙域可謂威名赫赫,除了白火教那兩位真人稍弱,只有金丹境後期,其餘個個都達到了元嬰境初期! 這些大能皆是各門各派中地位崇高的存在,此番乃是代表宗門前來共商大事的。 林間,泗風子抱著張竹椅坐在樹下。 林外,他的庭院已被那些宗門強者占去用作商議。 一旁幾名散修神色忿忿。 島上許多散修平日裡都向泗風子打聽消息,自然對他頗為尊重,遇到這種事情難免替他不平。 泗風子呵呵一笑,說道: 「老朽都不在意,你們在意什麼?」 幾人互視一眼,長嘆一口氣,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他們倒也不陌生了。 「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 「莫非又有什麼仙府之類的要問世?」 「泗風翁覺得呢?」 「老朽可猜不到。」泗風子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幾名散修聞言,七嘴八舌地猜了起來。 嘩—— 有什麼東西蓋在了他的頭上。 泗風子睜開眼睛,伸手取下。 是片葉子,乍一看仍然翠綠,但摸起來卻粗糙乾燥,可見內里已經枯死了。 他抬起頭來。 陽光穿過散碎的枝葉,落在他身上。 望著緩緩飄下的稀疏落葉,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 點點塵埃從簡樸的門框上飄落。 屋中,各門各派的真人分坐各處,皆沉默不語。 赤崖金門的那位出了名的好色的樊光長老揉了揉發紅的鼻頭。 近些年來,總有散修給他送來些美貌女子。 他自然是不收。 明明自己只是跟所有男人一樣喜愛觀賞美人,也不知道是誰在造謠,把自己說成是個禍害女子的淫賊。 一道身影踏入門中,躬身行禮。 「在下呂易,見過諸位真人。」 幾人仍然沉默不語,只是這份沉默並非是凝重的沉默,而是一個個都像沒看到他似的。 呂易神色不變又問道: 「不知諸位真人尋在下前來有何事吩咐?」 仍是沉默。 樊光看不下去了。 明明是他們把人家喊道這裡來,現在一個個裝什麼大尾巴狼呢! 他開口說道: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就開門見山了,你別介意。」 「真人請講。」 「前些日子,島上是不是來了個不知底細的真人?」 呂易沉默片刻,低聲道: 「這……在下不甚清楚啊。」 「別裝蒜。」 一名赤發虎鬚的男子說道。 他便是龍駒仙門的狂如長老。 只見他沉聲道: 「聽說是個戴帷帽的女子,你應該有印象吧,嗯?」 他說著一雙圓滾凶眸死死盯著呂易,十分駭人,令他脊背上的汗毛不禁豎起。 一名黃皮尖臉,身材瘦削的男子笑道: 「聽說她可是把明山劍派橫石真人的本命仙劍都給折斷了,嘖嘖嘖,好大的脾氣喲。」 他乃是鶴當仙宗的假翡真人,他一臉戲謔,丟的是別家的面子,自然被他當成樂子。 明山劍派的來思長老聞言面色一沉,木訥的臉上閃過一片怒意。 此番就是因為橫石的仙劍被折,逃回宗門告狀,才讓他們知道了金榕島上來了個出手不留情面的狠角色。 這才聯繫其他宗門一同商討。 對他們這些宗門來說,金榕島便是養魚的池塘。 散修是游魚,他們則是釣者。 可如今池塘里來了頭鯊魚,還讓他們如何安心釣魚呢? 這不,橫石便被咬了一口,魚竿都被咬斷了。 來思長老說道: 「聽說你跟那位真人認識?」 呂易說道: 「這真是另在下摸不著頭腦了,不知真人是何處聽來的風言風語?」 「好,便讓你見見是何人說的風言風語。」 狂如長老朗聲道: 「進來。」 呂易聞言轉頭看去,隨後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名長發高卷,濃妝艷抹的女子走入門內。 「映凌見過諸位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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