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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花孽 (第二卷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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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飛星身上並沒有金丹元嬰真人那般雄渾的氣息,也不像廣剎那般幾乎完全感知不到,一看就是在刻意內斂以掩藏境界。
  這意味著,他們大概能知道飛星的境界跟他們差不多,也就只是生靈境的樣子。
  可如今廣剎都說自己力不能及,他又能做什麼呢?
  幾人互相對視。
  呂易沒有猶豫,立馬起身讓開了位置。
  見呂易帶頭同意,其餘人也不好反對,但包括萃琳在內,都沒對飛星抱多少希望。
  飛星來到床邊坐下,握住短珂的手臂。
  點點仙氣順著他的手掌緩緩進入短珂的體內。
  管亮微微一驚,眉頭緊跟著皺起。
  他竟然都沒有先測試嘗試,預估自己的水平夠不夠,而是直接開始行動!
  這是無知還是自信?!
  管亮當即漲紅了臉。
  這不是胡來嗎?!
  房門口的廣剎默默取出了幾顆丹藥。
  這不是用來救短珂的,而是擔心飛星失敗時遭反噬而準備的。
  德慈看向管亮,傳音道,能行嗎?
  管亮急忿答道,需得過一炷香才能見結果,但依我看——
  短珂的髮絲飄動了一下,而後衣裳也跟著飄動了一下。
  可此刻屋裡並沒有風。
  幾人都見到了這一幕。
  德慈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聽管亮語氣不好,急忙追問道,依你看什麼啊?
  廣剎默默將丹藥收起,深深看了飛星一眼。
  呂易挺直了腰身,睜大眼睛凝視著短珂的身軀。
  一道乳白絲霧從短珂的額間滲出,垂直向上,如同一縷縮小了的炊煙。
  他真能做到!可怎麼會這麼快?!
  管亮驚異看向飛星。
  運氣好嗎……不可能,這不是運氣好能做到的事情。
  他收斂了情緒,隨後便想要建議飛星優先處理仙氣淤積最為嚴重的肝臟,與亟需保護的大腦與心臟處。
  「飛……」
  他剛開口,下一刻,道道仙氣從短珂全身上下一齊湧出,如同一片雲霧般籠罩在他的體表。
  管亮雙瞳一縮,表情就此凝固。
  此事極為耗費心神,他本想著之後飛星還要再花個七八天一點一點慢慢將短珂體內的殘餘仙氣清除,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一次性將所有仙氣盡數牽引出來了!
  他——!
  他定是從某個大宗門出來歷練的,否則怎麼可能有這般強悍的仙氣操控能力?!
  輕風吹過,雲霧消散。
  「吸——呼——」
  短珂胸膛起伏,呼吸逐漸有力。
  這才過了短短几息的時間。
  幾人一陣驚呼,呂易當即躬身行禮,欣喜激動道:
  「多謝道友救命之恩——!」
  其餘幾人也同樣向他行禮致謝。
  飛星溫和道:「舉手之勞,何須掛齒。諸位請起。」
  管亮聞言神色更怪。
  只是舉手之勞嗎?散修和宗門弟子之間的差距竟這般大嗎?
  我這麼多年來潛心研究醫術,力求仙氣掌控更加精準,可是……
  他本就被震撼的心靈再遭一次打擊,怎麼也直不起背,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那我去煎藥了……」
  萃琳看向他的背影,感覺他似乎有些憔悴。
  飛星站起身來,雙腿忽然一軟,便要倒下。
  一隻嬌小的手掌有力地扶住他的肩背。
  廣剎站在他的身後。
  飛星點頭致謝,剛想開口,眼前忽然一花,整個人向後倒在去——
  他躺倒在廣剎懷中,頭一歪便靠在了她的肩上。
  「嘶——」
  廣剎急促地吸了一口氣,嬌軀一顫,肩臂有些僵硬,面前幔紗隨之一飄,不知其此刻神色如何。
  「飛星公子!」一旁萃琳連忙喊道。
  「怎麼了!?」其餘幾人也驚道。
  有件事情管亮沒有猜錯,此事確實極耗心神,飛星尚未恢復便催動仙氣進行精細操作,此刻新疲加舊勞一齊湧來,他自然支撐不住。
  飛星勉強睜開眼,有氣無力道:「稍有些累了,歇息會兒便好了……」
  呂易嚴肅說道,「此番大恩難以言謝,若有需要我做什麼,但說無妨。」
  德慈伸手一捋如刺般的束髮,也附和道:「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全力以赴!」
  「此事之後再說。」
  廣剎沉聲道。
  只見她舉起飛星,沒有抱也沒有扶,而是將其像麻袋一樣扛到肩上,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轉身離開房間。
  屋外,陽光正好。
  凌風閉著眼睛,單腿獨立於花叢之間。
  廣剎走出屋子,將飛星扔到了正在打盹的凌風背上。
  「唳——」
  凌風驚醒後怒叫一聲。
  廣剎的仙鶴轉頭看向它。
  凌風立馬閉上了嘴,回頭輕輕啄了啄背上的飛星。
  ……
  夜晚。
  一滴露水從鐘乳石上落下。
  滴答——
  聲音遠遠盪開。
  飛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石洞之中。
  他坐起身來,扶著額角,深呼吸幾口後,環顧四周。
  寬闊寂靜的洞穴中,輕風稍涼,月光映入洞中,光芒微弱,但對修仙者來說倒是也夠了。
  「真人……真人——」
  他沒有見到廣剎,於是輕輕喊著她。
  下一刻,廣剎出現在洞口,走出一步,便來到他身旁幾米外。
  與玉霜和丹楓相比,她就很不講究了,隨便找個了僻靜的洞穴,將裡頭那巨大的蜘蛛一劍斬了,把蝙蝠全趕走後,用劍火里外燎過兩遍,便住下了。
  「張嘴。」
  她的聲音冷冷的,就像這山洞中的露水一樣。
  飛星聽話張嘴,一枚丹藥落入他口中。
  廣剎來到不遠處,那裡有一方石床,是她方才用靈蛇劍斬下一塊巨石後打磨出來的。
  她脫了那件碧藍衣裳,露出一身素衣來,盤腿坐到床上,身姿清冷絕世,令飛星有些眼熟。
  他轉頭看向洞口。
  這個角度看不到月亮,但能看到漫天繁星。
  星光很明亮,就像丹楓的眼睛。
  他躺了下來,腦下的石頭很硬,很不舒服,讓他更加懷念丹楓。
  在庭院裡與述白切磋的那段日子裡,每天夜裡與丹楓行完周公之禮後,只要她沒有失神,都會將他的腦袋抱在胸口,讓他枕著自己那傲人的雙峰,然後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
  他又回看向廣剎,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果然還是不一樣啊。
  飛星仔細回憶了一下。
  好像陽春真人都比廣剎真人要大……
  「怎麼了?」
  廣剎睜開眼睛看著他。
  飛星是個善於總結經驗與教訓的人,所以這次沒有誠實地將方才心中所想的事情說出來。
  「我……」
  他想了想,緩緩說出了另一件近日來一直埋在心底的事情。
  「我最近常常想起自己殺死秋音君時的場景。」
  「他死有餘辜。」廣剎淡漠道。
  飛星沉默下來。
  廣剎看向他,思索一番,意識到了什麼。
  殺人這件事情對修仙者來說是家常便飯。
  不論仙修劍修魔修道修,宗門弟子還是流浪散修,殺人都是一件早該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事情。
  但飛星應該從沒有做過這樣的準備。
  秋音君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廣剎明白了他那未經玷污的樸素道德與同情心在為殺人煩惱,於是說道:「多殺些人便好了。」
  「真人……」
  飛星微微一嘆,這確實是廣剎會說的話。
  廣剎說道:「若再來一次,你便不殺他了嗎?覺得與他講道理便行了嗎?」
  飛星搖搖頭。
  再來幾次他都會下手。
  「那便無需自擾。」廣剎說道,「救人也算了,勿將善心浪費在那種腌臢貨色上。」
  飛星沉默不語。
  廣剎不再理他。
  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想開,別人是勸不好的。
  又過許久,飛星起身,緩緩走出洞穴,見到了那抹懸掛在空中的明月。
  溪水靜淌,蟋蟀巧唱。
  他還是想不開。
  廣剎誤解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飛星見到短珂的情況後雖然同情,但出手相救並非出自善心,而是他覺得救下短珂後能讓呂易幾人成為他倆的耳目,方便之後的日子裡了解外界,尤其是南方靈宿劍派的訊息。
  畢竟要是每次都向島上的情報販子打聽靈宿劍派那邊的事情,他擔心會令他們起疑心。
  第二件事,是關於殺死秋音君的事情。
  殺死秋音君自然是對的事情,他從不後悔。
  可是,當他殺死秋音君時,當他第一次殺人時——
  暢快、內疚、喜悅、悲傷、慌張、害怕……
  通通沒有。
  他對殺人這件事本身沒有任何感覺,哪怕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
  他覺得自己應該產生些情緒或者想法。
  但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心理波動都沒有。
  這才是他所煩惱的事情。
  飛星背著雙手,望向夜幕中的銀河。
  他又想起了梅仙會上玄陽子所畫的心河,想起了自己能看穿他人體內的仙氣,想起了自己體內共存的仙魔二氣……
  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加起來,令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與他人有多少不同之處,不論是天資、能力,還是內心。
  於是他也再一次向自己提出了那個長久未曾去思考的問題。
  我到底是什麼人?
  飛星取出刻著青鳥的玉牌,輕輕撫摸著,端詳良久。
  明月皎皎。
  他想起了那座寂寥卻讓自己安心的仙島,想起了那張刻印在心底深處的容顏。
  他好想玉霜。
  ……

  第六章
  金榕島上散修間交易的都是些丹藥、材料以及流傳開來的功法,法寶仙劍等貴重品是很難見到的。
  因為基本是黃品,所以飛星提不起什麼興趣,沒有去淘珍篩寶的慾望,更別提廣剎。
  連玄品丁階的仙果都能引起這麼大的風波,可見此地的散修基本算是逍遙海上最底層那批了。
  金榕古樹結果之後的那幾日,附近幾個宗門的門人與島上的散修起了衝突,死了不少人,當然都是散修。
  雖說是衝突,其實是單方面的掠奪欺壓。
  呂易等人雜七雜八地湊了些東西,外加萃琳獲得的金榕寶果,以此為報酬或是交易的籌碼,尋找著治療短珂的途徑——當初明明是為了保住一顆金榕寶果,才導致一死一傷……
  諸如此類的事情比比皆是。
  倘若他們不是觀心生靈,而是金丹元嬰,那些宗門弟子哪敢對他們放肆?
  散修們想要獲得尊重,便必須強大自身,然而這談何容易。
  他們之所以是散修,便是因為資質低下,宗門不收。
  附近要是出現能幫助修仙者修行的仙果靈藥也必然是那些宗門優先。
  正如前段時間出現的仙府,附近各個宗門商議之後便將仙府封鎖,連點殘羹都輪不到散修。
  況且,若有散修僥倖突破至高境界後,真的會去幫住其他散修嗎?
  金榕島上,金丹境以上的散修如今就只有一個垂垂老矣的泗風子。
  所以很多散修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反正最後都是去巴結那些宗門,何不笨鳥先飛呢?
  哪怕是低聲下氣、奴顏婢膝、當牛做馬,只要能幫助他們早一步邁入金丹境,成一名能上天的真人,往後的日子不就豁然開朗了嗎!
  ……
  光陰荏苒,晝夜不舍,一晃又過兩個月。
  洞穴臨近海岸,這段時間常常能聽到海浪聲。
  霏霏梅雨打泥埃,露溽香生紫薇開。
  幽矜離繁不爭燦,自有艷陽從東來。
  飛星很少出洞穴,整日待在洞穴里,時而歇息時而修行,漸漸恢復。
  廣剎對他仍然不冷不熱,並且始終保持一段距離,好像在防備著什麼。
  她與在宗門內時一樣,安寧修行,不時打磨幾下自己的石床,令其更光滑一些。
  呂易與萃琳偶爾會過來拜訪一下他們,飛星便藉機問些南邊的事情。
  管亮也來過一次,請教他關於仙氣操控的技巧要領。
  飛星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在他看來理所當然的操控手法是他人拼盡全力也難以做到的,於是不了了之。
  ……
  前陣子,島下的海底發生一場地震,動靜不大,但是因此出現了一批蘊含罡氣的劍石。
  罡氣石對劍修來說是打磨劍意的好料,許多門派都召集散修,許諾他們好處,令其去海底採集,明山劍派自然也不例外。
  此乃巴結宗門的好機會,自然湧現一批自告奮勇的散修。
  可直到他們進入那片海域後才發現,聚集劍石的地方罡氣肆虐,危險頗大,這才明白為什麼那些宗門會讓他們去採集。
  可已經答應自然無法反悔,他們硬著頭皮每日採集,不少散修因此受了傷。
  後來,海底罡氣日漸狂亂,危險與日俱增,散修們只得在邊緣地帶儘量採集些許,採集量因此下降。
  明山劍派對此極為不滿,於是今日派出門人前來訓問。
  清晨。
  海鳥盤旋在岸邊,不時躍下叼起一條鮮美的游魚。
  幾十個散修神色慌張地聚在一起,像是一堆肥羊。
  十幾名明山劍派門人盯著他們,宛如幾頭餓狼。
  這些門人身著黑白衣衫,戴著半邊銀鐵面具。
  為首的男子仙名橫石,氣息雄渾,乃是金丹境中期的真人。
  其性情冷厲,往往一言不合便會拔劍,死在其劍下的散修不計其數,對金榕島上的散修而言可謂不折不扣的殺星。
  「上月二十,採得劍石一百二十九斤十二兩。月末,採得八十三斤四兩。本月初十,採得四十五斤七兩。昨日,只有三十一斤十一兩。」
  橫石面無表情道:
  「明日,可還有當初的零頭?」
  散修們緊張互視,其中一人便是管亮。
  有一名年紀稍長的散修咬了咬牙,上前躬身行禮道:
  「真人恕罪,實是海底罡氣肆虐,我等難以靠近,開採日益困難……」
  「別在我面前找藉口,怎麼開採是你們的事,我派可不曾少你們報酬!」橫石厲聲道。
  散修們聞言不禁腹誹。
  明山劍派給他們的報酬確實沒變,從一開始就很低,大約是這片仙域中均價的五成。
  「今日所采之量不得少於一百斤,否則……」
  橫石目光一凝,伸手一指,長劍出鞘在地上斬出一道一丈寬的裂痕,劍意濤濤,仙氣遠遠盪開——
  散修們見狀無可奈何,最終也只得投身入海。
  ……
  傍晚。
  飛星結束修行,睜開眼。
  廣剎看了他一眼,垂眸片刻,閉眼繼續修行。
  洞外的凌風唳叫一聲,似乎是在慶祝他突破至生靈境後期。
  忽然,一陣仙氣波動湧來,洞穴微微一震,幾塊鐘乳石落下,摔成了幾截。
  廣剎睜開眼睛,眉頭微微一皺。
  一陣嘈雜的呼喊聲伴隨漸艷的陽光飄入洞中。
  沒過一會兒,一道仙氣從後方的海岸湧來,洞穴又是一震
  幾塊較大的鐘乳石落向廣剎的石床,她伸手握拳,將其盡數擊飛。
  嘭——
  一陣悶響從地下傳來,洞穴猛然一震,擾得飛星也睜開了眼睛。
  光滑的石床上出現一道裂痕。
  廣剎站起身來,石床一塌,碎成了兩截。
  只見她穿戴好藍衣與帷帽,握緊靈蛇劍走出洞口。
  雖然廣剎比飛星要多活幾十年,多了許多閱歷,但在又經過了兩個月的相處後,飛星覺得她在與人交際方面確實不太擅長。
  他趕忙跟了上去。
  ……
  海岸邊。
  橫石冷著臉注視著鑽出海面的散修,宛如一名監工,
  明山劍派門人清點著散修們今日的收穫。
  一名弟子來到橫石身旁,說道:
  「師叔,共四十九斤二兩。」
  「四十九斤二兩。」
  橫石大聲重複了一遍,轉頭看向岸上的散修們。
  他們中有不少人都受了傷,這五十斤不到的劍石是他們今天冒著生命危險開採來的。
  有人上前懇求道:
  「真人,還請通融通融……」
  「通融——」橫石雙眉豎起,怒聲道,「連一半都不到,還敢讓我通融?!」
  又一名散修說道:
  「真人,月出之後,罡氣愈烈,海底還有海獸甦醒,我等實在難以為繼。」
  仙劍出鞘,而後飛回橫石手中。
  血涌如柱,方才說話的散修隨之倒下。
  「還有人有問題嗎?」
  橫石的目光掃過數十散修,見他們噤若寒蟬,滿意地轉過身去,說道:
  「天黑之前,每人再搬一斤。」
  散修們聞言面面相覷。
  見他們不動,橫石回頭冷聲道:
  「沒聽到嗎?」
  他說著,身旁仙劍微微一動,他們見狀,只得咬牙入海。
  哼,一群欠教訓的賤骨頭——
  他在心中鄙夷罵道。
  忽然,一名男子上前一步,沉聲道:
  「真人,我們花了半天時間才人均開採出一斤多,接下來繼續開採只會更困難,做不到的。」
  橫石面帶凶光,回頭看去。
  說話的是一名身材瘦小,面黑髮黃,面目可僧的男子。
  他名叫李樂,只有觀心境中期。
  他平日裡沉默寡言,因其長相醜陋,境界低微,無人願與之為伍,還常被別的散修欺侮。
  地上的屍體作為前車之鑑還在冒著熱血,誰也沒想到他敢在這個時候發聲。
  橫石面色一寒,身旁仙劍隱隱欲動。
  「我們開採困難,其餘門派自然也難,真人如此上報便是,貴派通情達理,定然不會苛責真人。」李樂仿佛沒看到一般,自顧自說道,「況且,真人若是把我們都殺了,誰來開採劍石?」
  橫石聞言雙眼一眯,沉默片刻後,忽然點了點頭。
  「你說的有些道理。」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一驚。
  不僅是散修們,就連明山劍派的弟子都有些吃驚。
  橫石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但是——」
  他盯著李樂一字一句道:
  「我不樂意。」
  話音落下,仙劍隨他伸指刺向李樂。
  鏗——
  一道精鐵之音響起,李樂倒飛出去,倒在地上,伸手捂著胸口。
  想像中貫穿其胸口的場景並未發生,橫石眉頭一皺。
  雖然只是自己的隨手一劍,但一個觀心境的廢物,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是如何擋住自己的?
  橫石看到方才李樂將右臂護在心口,而此刻他右臂的衣袖已經粉碎,定睛一看,只見其手腕上有一隻深青色的手鐲,黯淡非常,沒有反射出半點光芒。
  方才擋住自己飛劍的便是它?
  橫石目光一凝,眉頭一挑。
  好,很好。
  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管亮咬著牙,然而他與周圍散修一樣,皆不敢行動。
  哪怕李樂是為他們說話,哪怕要是他們凝聚一心,也會令橫石稍稍忌憚,但他們仍然不敢為此得罪明山劍派。
  只見橫石運轉體內仙氣,便要認真出劍。
  忽然,一道碧藍的裊娜身影從空中落下。
  下一刻,又一道稍高的身影從山崖中趕來。
  兩人戴著帷帽,看不清他們的模樣。
  人群之中,管亮眼睛一亮。
  飛星看向廣剎,有些擔心她等下說話會太不給面子。
  橫石轉頭看向兩人,目光在那碧藍身影上停留,難以感知到其氣息,於是猶豫片刻後問道:
  「不知二位是……」
  「你們很吵,安靜一點。」
  廣剎打斷了他的話語,淡漠的聲音遠遠傳開。
  飛星懸著的心放下了。
  ……

  第七章
  明山劍派這樣的宗門在逍遙海上並不少見,甚至可以說是普遍現象。
  只有部分宗門自視清高,才不願做出此般行徑。
  比如淵海劍派。
  比如比淵海劍派更與世隔絕的鏡花宗。
  比如不僅不壓迫散修,還盡力幫助所有修仙者的青蓮仙門。
  靈宿劍派也在此類中。
  與周圍的其餘宗門相比,靈宿劍派的門人更專心於修行劍道、提升境界,這是她們的師門長輩留下來的傳統。
  正因如此,廣剎對明山劍派這做派頗為鄙夷。
  她並沒有因此惡語相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不僅沒有直接讓他們「閉嘴」,還給了他們理由「很吵」,廣剎覺得自己已經很禮貌了。
  畢竟明山劍派的掌門也不過元嬰境中期。
  要是這種檔次的宗門也想讓自己特別禮貌,就有些不太禮貌了。
  但對於在金榕島上囂張跋扈慣了的明山劍派,尤其是這位橫石真人來說,他沒有感受到半分尊重。
  而他已經很久沒有不被尊重了。
  上一次似乎還是幾十年前自己還是散修的時候。
  他不想回憶起在那之前的日子,所以他不能容忍廣剎的冒犯。
  橫石的雙眼眯起,嘴角咧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有幾名了解橫石的散修知道這是他憤怒時才會露出的表情,趕忙退開幾步。
  飛星清楚感知到橫石體內的仙氣濃度與比靈宿劍派幾位金丹境初期的真人還低一截,一時間難以確定他的境界。
  所以當發現他體內的仙氣與劍元開始流動的時候,飛星有些詫異。
  他……應該不會是要對廣剎真人動粗吧?
  只見橫石他怒上心頭,語氣惡狠地冷諷道:
  「臉都不敢漏!怎麼?莫不是一對亡命天涯的姦夫淫婦!」
  此言一出,廣剎袖中的雙手陡然一緊。
  察覺到廣剎體內的仙氣開始流動,飛星的雙手也陡然一緊。
  下一刻,便見橫石的右手似虎爪般揮下,體內仙氣隨之爆發——
  自己倒要看看,敢這麼對他說話的人究竟長著一張什麼樣的臉!
  仙劍凌空,分化作十餘道流影,一齊刺向廣剎的面門。
  更多的散修並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那飛劍來到廣剎面前時,才有一批人開始驚呼。
  飛星很擔心橫石。
  雖然他很沒教養,說話很難聽,但是——
  廣剎真人……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面對刺來的飛劍,廣剎沒有拔劍,而是抬起了手。
  飛星見狀,稍稍安心了些。
  畢竟人家代表著一個宗門嘛,真人也是有分寸的。
  廣剎伸出食指與中指,兩根玉指輕輕一合,如筷子般夾住了刺來的飛劍。
  橫石眼眸一凝,額角滲出些許汗珠。
  飛星暗自點頭,如此既能震懾他們,又不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以免結下仇怨。
  之後自己出面給他個台階下便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飛星正思考著,下一刻,只見廣剎捏住飛劍橫在胸前,隨即伸出另一隻手捏住了劍鐔。
  於是飛星的眼眸也跟著一凝。
  橫石意識到了她要做什麼,神色巨變,只覺得脊背發涼,再顧不上面子,張口喊道:
  「手下留——!!」
  鏗——
  清脆的聲音遠遠盪開。
  如同一塊南海堅冰被修行中的碎日攔腰切斷的痛呼,又像床頭的老舊銅鏡被寂寞的俏寡婦在自瀆時不慎碰落碎裂的呻吟。
  廣剎鬆開手。
  兩截斷劍落在地上,劍身黯淡下去的同時,劍意也在迅速消散。
  「噗——」
  本命仙劍被毀,橫石噴出一口鮮血。
  「師叔!」
  「師伯!」
  他身後的劍派弟子驚呼一聲,卻不敢上前。
  橫石臉色紅白不定,胸口不斷起伏,心中怒意被恐懼所覆蓋,緊張地看著廣剎。
  倘若不是因為周圍有這麼多人,此刻他已經跪下求饒了。
  人群之中,管亮瞪大了眼睛。
  衛莞真人竟這般厲害!
  元嬰境嗎……莫非是化神境?!
  知曉自己竟然得以識得這般強大的高人,他心中一時澎湃,難以平息。
  可衛莞真人似乎有些難以接近……不過飛星道友倒是極好說話!
  感知到廣剎體內的仙氣還要流轉,飛星連忙傳音道:
  真人請息怒——
  廣剎沉默片刻,開口道:
  「滾。」
  冷厲的聲音落在橫石的耳中如同仙音,然而有人不這麼想。
  一名身材矮小,看著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劍派弟子走上前來,伸手指著廣剎怒道:
  「竟敢辱我明山劍派,你……!」
  不等他說完,一旁的橫石已經運轉仙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飛走了。
  其他弟子本來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見狀神色一變,立馬隨之轉身飛速離開。
  只一瞬,便只剩下了那年輕矮小的劍派弟子。
  他轉頭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後沉默了片刻,神色幾經變化,而後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那一刻,有什麼少年獨有的東西碎掉了。
  廣剎沒有理他,轉身回去了。
  「飛星道友!」
  管亮從人群中鑽出,欣喜地來到他面前。
  「此番多謝相助,若非二位到來,我等下場不堪設想啊!」
  「出什麼事了?」
  管亮搖頭嘆息,將前因後果與他說了一遍。
  飛星有些驚訝,散修的處境竟這般糟糕。
  「那明山劍派乖戾霸道,今後或許會找上二位,道友可需多多提防準備!」管亮提醒道。
  天色已暗,這些散修向飛星行禮致謝之後,便紛紛離去了。
  飛星也欲離開,忽然注意到不遠處那道瘦小的身影。
  李樂正捂著胸口,不停咳嗽著。
  他雖然擋下了橫石的飛劍,然而雙方境界差距太大,他的肺腑遭餘力所創,正費勁地清除著殘留在體內的劍意。
  「沒事吧?」
  李樂抬起頭來。
  「沒……咳咳……沒事……多謝道友相助……咳咳咳咳——」
  飛星見狀,溫和問道:「可信得過在下?」
  李樂不知他要做什麼,但猶豫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飛星伸手落在他的肩上,幾息之後,李樂便感到胸口那如遭針扎的癢痛感消失不見,咳嗽自然停止。
  「多謝道友!」他起身認真行禮。
  飛星又看向那仍然伏跪在地上的劍派弟子,說道:
  「請起吧。」
  那少年直起腰來,仍顯稚嫩的臉上寫滿了驚怕,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
  他身形一滯,害怕地回過頭來。
  飛星指了指地上那堆橫石他們離開時沒來得及帶走的劍石。
  「別忘了帶回去。」
  少年鬆了口氣,來到那堆散碎的劍石前,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搬。
  飛星見狀取出一塊大布扔了過去。
  少年眨眨眼,向他低頭表示感謝,將劍石一塊塊放到布上。
  中途,他鼻子一酸,忽然哭了起來,不知是後怕還是委屈,又或是什麼別的原因。
  臨走前,李樂對飛星說道:
  「此地往西南大約二十里,有一處桃花林,我住在林旁的山腳下,若日後有什麼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儘管來找我便是。」
  「好。在下飛星,後會有期。」
  「嗯!噢,差點忘說了,在下李樂。後會有期!」
  ……
  飛星回到洞穴中時,廣剎又切了一塊大石頭,正在打磨成石床。
  之前那塊被她做成了四四方方的,宛如棺材。
  這塊則成了橢圓狀……
  還是像棺材。
  廣剎感知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說道:
  「你自己有劍,想要自己去做。」
  飛星張了張嘴,沉默片刻,說道:
  「真人竟能徒手停飛劍,真是了不起。」
  「他那飛劍又慢又鈍,像猴子扔出來的木棍。」廣剎淡淡道,「劍意更糟,連你都不如。」
  飛星眨眨眼。
  算了,自己就當是誇獎吧。
  廣剎神色很認真,修磨一些石料便要停下來左右看看。
  夜幕降臨,她將石床搬到了洞口,借著月光繼續打磨著細節。
  飛星靜靜地望著她那婀娜的背影,半晌後,感受著下身的異動,眉頭微微一皺。
  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後,平息許久的性慾也在重新甦醒。
  是受了魔花的影響嗎?
  他不確定。
  飛星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之後這段日子裡自己的魔花發作……難不成要廣剎真人——
  他搖搖頭,有些不敢想下去。
  如今我境界也提升了,應該不會吧。
  他篤定地點點頭,閉上眼睛,開始修行。
  片刻後,洞口的廣剎回頭看了他一眼。
  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終於消失了。
  她暗自鬆了口氣。
  ……

  第八章
  雲舒風卷,夜長晝減。
  夏至已過,伏天將臨。
  和風吹動竹架上的書頁。
  泗風子坐於庭中竹椅,正在打盹。
  每個月的月末幾日他都不見客,享受幾天清凈日子。
  紅雀落下,蹲在他的髮髻上嘰喳輕語,不知是不是將他當作了老樹。
  「泗風翁!」
  「嗯——!」
  一個中氣十足的豪邁喊聲在他耳邊炸開,泗風子肩膀一縮,嚇得差點從竹椅上滾落下來,睜開眼,只見一名細眉大眼的短須壯漢來到他面前。
  「哎喲,是呂易啊,呼——」
  白須飄起,泗風子鬆了口氣。
  「還以為是來追債的呢。」
  「您還欠別人債呢?」
  「嘿嘿……」泗風子不好意思擺擺手道:「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
  「您可見到萃琳了?」
  「你不知道我這幾日不見客啊?」
  「誒——這又不是生意!」
  「噢,還打算在我這打秋風?」
  泗風子打趣道,這回輪到呂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方才往那紫薇山那邊去了。」
  紫薇山是臨海的一座小山,因山上有許多紫薇花而得名。
  幾個月前,那還是一座無名山。
  後來山下的一個山洞裡住進了兩名戴帷帽的新客,島上散修才給它取了名字。
  呂易聞言微微一愣。
  萃琳怎麼隔三差五就往那邊跑?
  她也不是那種喜歡巴結人的個性啊。
  「你那邊幾個娃最近如何啊?」
  「其他人都是老樣子,幾日前管先生那邊倒是出了事。」
  「明山劍派嘛,老朽有所耳聞。」
  「嗯,雖說紫薇山那位真人相助,不過明山劍派錙銖必報。」呂易皺起眉頭,「我擔心……」
  「尚未發生,何必憂天。」
  「也是。」呂易笑了笑,「真出了事,還有泗風翁您頂著呢。」
  「哎喲,那可是要把我這老骨頭拆嘍啊——!」
  兩人相視一笑。
  泗風子的目光落在晾在竹架上的書頁中,笑容漸淡。
  ……
  紫薇山下,紫薇花旁。
  一道身影閃爍,幾抹赤色呼嘯。
  那並非火焰,而是烏金火的劍光。
  許久不曾揮劍,稍有生疏,飛星練習著劍招,看向不遠處的洞口。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最近常常會靜靜看著廣剎。
  雖然次數頻繁了些,但其實他只是單純地抱著欣賞美的心態觀賞她的容貌——至少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這樣。
  這也不怪他,畢竟廣剎的美貌與玉霜丹楓同一檔次,甚至有過之無不及,尤其她沉心修行不板著張臉的時候,素雅純凈如冰晶寒鐵,何人不嘆,何人不憐?
  只可惜,她那胸前的分量不太富裕……
  但也無妨,畢竟除了飛星,又有誰的身容能十全十美呢?
  而且飛星也不在乎這點。
  不論是如玉霜般的隆如雪峰,還是像丹楓般的碩似巨果,又或是她那樣的菽發花房,因為她們三人都很美,使得飛星的喜好尚未產生偏向,只覺得各有各的好。
  可自從廣剎發現他總是不聲不響地看著自己後,便跟他離得更遠了,以至於後來在兩人獨處時仍然帶戴著帷帽,嘴上說著「以防萬一被來者看見」。
  飛星有些遺憾,微微一嘆後,收劍入鞘,將帷帽戴上,看向一旁的山道。
  幾息之後,一道身影在拐角處出現。
  萃琳換了身紅粉衣裳,見到飛星後微微一訝,伸手打理了幾下鬢邊的髮絲,而後才走上前來,款款行了個萬福。
  飛星拱手。
  她看向一旁的紫薇。
  「公子是在賞花?」
  「方才在練劍。」
  「哦?公子也是劍修?」
  「尚未想好,反正未至金丹,便先學著再說。」
  「公子是向誰學的?啊——」萃琳剛問出口便後悔了,這般問題無疑是在打聽對方的來歷,對尚不那麼熟悉的散修而言是大忌。
  飛星說道:「自然是由真……姊姊教我。」
  見他並不在意,萃琳才安心下來,笑道:「既有衛莞真人這般高人為師,公子何不幹脆踏上劍道?」
  「劍道,還是危險了些……」
  劍修戰鬥主打一個先下手為強和速戰速決,被逼急了就不要命地進攻。
  同時因為相對而言殺傷力高的緣故,倘若雙方實力差距不大,一旦出劍,能不能留對方一命也是未知數。
  可以的話,哪怕起了衝突,飛星也想儘量留對方一命。
  畢竟書上一直在談論生命的寶貴,而君子要仁義一些。
  自己已經對殺人沒半點感覺了,再不自主克制的話,以後說不定就跟廣剎真人說的一樣,殺多了就習慣了,而後變成個殺人無數的凶星。
  「危險?」萃琳疑惑道。
  「比如明山劍派那些人,不是挺危險、嚇人的嗎?」
  「那只是個例!月初便來了位年輕真人,也是劍修,她可活潑可愛了,一點兒也不嚇人!」萃琳篤定道,「公子若成了劍修,必是個仗義俠客!」
  「姑娘高看我了。」
  兩人閒談幾句,飛星又問起了其餘幾人的近況,得知短珂醒來後痛苦萬分,花了許久才接受自己成了廢人的事實。
  如今由映凌整日照顧他。
  哪怕是他們這幾人的關係其實也遠遠沒有親人那般好。
  萃琳願意為了醫治短珂獻出仙果是因為她善良。
  而映凌願意在照顧他,是因為兩人是青梅竹馬。
  前幾日橫石那事情發生後,映凌罵管亮為將短珂重傷的明山劍派做事是背叛行為,活該受傷,兩人大吵一架,最後還是呂易出面調節的。
  「還有幾個人說著去尋找醫治短珂的途徑,實際上只有德慈在每日在想辦法,可到現在也沒收穫。」
  萃琳說著,抬起頭來,見飛星正面朝這裡,似乎是在看著自己,雙頰不禁一紅,羞澀道:
  「公子在看什麼呢?」
  「姑娘……」
  「嗯?」
  「你的髮釵換了?」
  萃琳眨眨眼。
  自己好像每次來時,戴的髮釵都不一樣吧?
  「這是新買的,公子喜歡嗎?」
  「新買的?在島上?」
  「嗯。公子莫非以為此地只有修行相關之物?」
  飛星點點頭。
  「呵呵,若是如此,我等衣裳該從何而來?」萃琳掩唇輕笑,眼珠一轉說道,「要不我帶公子去看看?」
  「也好。」
  飛星點點頭,起身朝洞口說道:
  「姊姊,我出去一趟。」
  萃琳一副欣喜模樣,趕忙在前引路。
  兩人離開後,洞穴之中響起一陣吐氣聲。
  黑暗之中,一雙眼睛睜開,亮起兩道凌厲的精光。
  ……

  第九章
  逍遙海東南有一圈巨大的雲瀑。
  雲瀑環繞在一座仙島上方,終年不散。
  那仙島極大,約有半個蓬萊仙島,方圓萬里內再無其他島嶼,就這樣孤零零地立於海上。
  島上植被茂盛,古獸橫行,許多據說已絕跡的異獸一同生存於此。
  傳說許久以前,島上萬獸晝夜攻伐,常有悲鳴長嘯響徹雲端。
  那動靜驚動了仙界的仙人,於是引來一名神女乘巨蓮下凡。
  她在島上種花植草、馴養群獸,調和萬物,將和平與寧靜帶回仙島,而後又出島遊歷世間,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吸引了一大批追隨者。
  可哪怕她是仙人,一己之力終究有限。她不忍世間疾苦,決定留在人間,於是帶著追隨者們返回仙島,教他們醫療、馴獸之術,最後成立宗門,名為青蓮。
  儘管青蓮仙門從未承認過這個傳說,但逍遙海上的無數修仙者都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畢竟青蓮仙門的門人真的經常救死扶傷,畢竟他們那裡的奇珍異獸真的很多。
  畢竟要是仙人真會下凡的話,說不定某天自己醒來就會遇到位貌美如花的仙子覺得自己心善,直接帶自己飛升了……
  萃琳也做過這樣的白日夢,畢竟當散修的日子真的很苦,總要做做夢的。
  所以當她第一眼見到飛星時,便以為是仙人來接自己了,愣了好長一段時間。
  當知曉飛星不是仙人時,失落感從她心頭湧現,然而只一瞬後,便被一股更大的慾望所覆蓋——
  ……
  某處山崖下聚集著一片散修,各擺攤貨,時而能聽見激烈的討價還價聲,宛如菜市口的村婦。
  飛星隨萃琳來此,行到一處攤前停下,那攤主見狀立馬精神道:
  「喲,這位道友,看上什麼了?我這兒的可是全島首屈一指的好貨!東海蛟珠西海晶,北海玉石南海冰,那真是樣樣盡有還物美價廉!」
  「瞧這寶林勾金桐花鏡,那用的可是絕跡了的古佛仙銅!」
  「誒!這霜天忘川冰玉笛傳說是月上神女所用之物啊!」
  「哎喲,這龍宮娟紗銀椿簪那更是了不得!據說老龍王納妾時不顧九子反對,將冠上明珠劈了一半,磨成碎珠鑲於此簪為聘禮嘞!您瞧這光彩,嘖嘖嘖,那真是四海不得尋,九天難覓見啊!」
  萃琳一臉鄙夷地看著他。
  這種傢伙島上到處都是,嘴上說得天花亂墜的,一句真話都沒有!
  當年她就被騙了買了一件衣裳,又是龍筋鳳羽麒麟毫,又是仙玉神晶補天石的,花了大價錢買回去在呂易面前炫耀,結果呂易一看就知道真相——拿了些反光的晶體鑲上,整了些鳥羽蛇筋野犬毛縫著。
  她也是後來有了見識才知道的,想著怪不得那衣裳一股怪味。
  不過此刻萃琳也沒阻止攤主在那花言巧語,想著飛星隨便選,反正到時候自有她來砍價。
  「這個。」
  飛星的目光掠過一堆看似光彩奪目的物件,落在角落裡一把樸實無華的木梳上。
  他拿起梳子,朝萃琳問道:
  「姑娘覺得這梳子如何?」
  木梳呈米白色,沒有多餘的裝飾,宛如一片白玉,
  是要送給我嗎?
  萃琳心中忐忑,輕輕點頭。
  「我覺得挺好的。」
  雖然初看普通,但她越看越順眼,只覺得這木梳簡潔乾淨,與那些花里胡哨的俗貨截然不同,就像飛星一樣,天然去雕飾,沒半點做作。
  「呃,這個……」
  攤主眉頭一皺,雙唇一張一閉,顯然還沒想好該怎麼吹。
  「這個……梳子啊,呃……別看它看起來普通啊,實際上呢,呃……」
  飛星說道:「就這個。」
  「好!道友爽快!」
  攤主似乎是放棄了,伸出兩根手指說道,「一口價,兩枚黃品乙階丹藥!」
  在金榕島上最常見的便是拿仙丹交易,在島上散修所能接觸到的仙丹中,價值基本都差不多,所以對種類要求不甚嚴苛,只要不是假貨就行。
  萃琳聞言微微一笑,說道:「三枚黃品丁階丹藥。」
  大約五枚黃品丁階丹藥抵得上一枚黃品丙階丹藥。
  攤主眉頭一挑,雖然自己是獅子大開口,但她這一下算是直接把自己下巴捶歪了。
  「三枚?道友,這好歹給一枚丙階的吧?!」
  「四枚丁階。攤主若不願便當做無緣吧。」說後半句話的時候她轉頭看向飛星,仿佛是在對他說似的。
  「唉——此梳伴我多年,可謂歷經逍遙海。可天下何宴不散,今日得遇有緣人,想來也是它的命。」
  他神色悵然嘆息道,看向飛星。
  萃琳也看向飛星,雙頰稍紅,等著他買下梳子贈予自己。
  只見飛星眨眨眼,與攤主大眼看小眼的。
  攤主小心翼翼問道:
  「莫非還覺得太貴?我們可以再商量——」
  飛星眉頭微微一皺,問道:
  「用仙果可以嗎?」
  仙果?
  攤主眨眨眼。
  「不知是哪種仙果?」
  與仙丹不同,仙果之間的差距便有些大了。
  飛星抬手一揮,幾顆飽滿的果子出現在桌上,皮薄肉滿,散發香甜的清香,看起來一點不比之前的金榕包裹差。
  那攤主仔細打量了一下。
  這是……
  這是——!
  「這不就是普通的果子嗎?」
  果然不行嗎……
  飛星沉默不語。
  直到剛才他才想起自己並沒有能用於交易的東西,儲物空間裡除了烏金火、一堆書本、兩張染血的床單,便只剩那塊玉牌與一些為凌風準備的果子了。
  攤主的五官皺在一起,無奈輕聲道:
  「這位道友啊,我這小本生意本身也賺不了多少,雖說東西也不咋樣,但再怎麼說,這是不是有點太……」
  萃琳方才也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猜著大概是衛莞真人對飛星管得嚴苛。
  她伸手排出四顆消寒避暑丹。
  「真不好意思。我會還的。」飛星汗顏道。
  「這點小事公子無須在意。」萃琳微笑道。
  反正是給她的,便當作是自己買了好了。
  飛星搖搖頭,自己是肯定要還的。
  萃琳說道:「那便以後再說好了。」
  飛星將梳子收好,見萃琳仍看著自己,其眸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姑娘有何事嗎?」
  「啊……嗯……」萃琳低下頭。
  是要晚些再送我嗎?莫非是分別的時候?還是覺得這裡不是地方?
  「沒有,來,公子繼續逛逛吧。」
  兩人陸續看了幾家商鋪,飛星沒再尋到什麼心儀的東西。
  萃琳則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正當她忐忑惶惶之時,不遠處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名頭髮沖天的青年蹲在一家攤位前,神色糾結地咬著手指。
  「德慈?」
  他轉過頭來。
  「你在這裡幹嘛呢?」萃琳來到他面前。
  「聽我說!」德慈立馬起身,神色認真道,「前面有個攤位,那裡有一堆玉瓶,有的大如水缸,有的小若酒盞,大小、顏色皆不同,那些瓶子裝有各種仙丹,最好的乃是一枚玄品丁階的三舒玄覓丹,我想啊,只要我連中個幾次,湊到這麼多玄品丹藥,不就能去請青蓮仙門那位仙子來治短珂了!」
  飛星眨眨眼。
  這不就是賭博嗎?
  萃琳沉默片刻,說道:
  「德慈……」
  「嗯?我這個主意是不是很好!」
  「你找得到那位仙子嗎?」
  「呃,我還沒想到這一步。」
  「那你可以開始想了。」
  「可我……我抽了十次了,都沒中一次……」
  「不用中,那位仙子治病救人不要報酬。」
  「啊?」德慈茫然地撓撓頭,豎起的頭髮漸漸落下。
  萃琳心中暗嘆,搖搖頭,轉頭見到飛星正盯著前方德慈所說的那個攤位。
  她連忙提醒道:
  「公子,這種地方都有古怪,定然是中不了頭獎的。」
  「嗯……」
  飛星的眉頭微微一皺。
  他並不是起了興趣想去試試,而是因為在那攤位中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熟悉的、清脆而高亢的少女的聲音。
  「你這堆瓶子肯定有古怪!敢騙你姑奶奶我?!看我不把你這攤給砸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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