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UU@123 发表于 7 天前

江湖夢緣 (楔子)

楔子混沌初分天地開,鴻蒙九行道然合,乘會彼空游心過,生息陰陽緣夢澤。 聞天地有壽,為十二億九千六百七十二萬載,又分乘、會、彼、空四元,每 元該三億二千四百一十八萬歲。乘元起則天地開,清氣升濁氣降,日月星辰干支現,山川湖泊漸具其形。會 元至則萬物生,九行凝結,陰陽交會,石火雨露滋養靈智。彼元降則清氣散,濁氣遊走宇內,靈物喪智,世亂欲淫。空元臨則天地崩,山川傾覆,烈陽焚世,萬間物事歸於混沌。傳天地之間,又有宇宙,超凡脫俗不入輪迴,是為彼岸。登彼岸者,知微通 玄,道法自然,躍黃泉之門,攬天地歲月,逍遙物外。然彼岸之道,盡藏於天地演化之時,四元交匯之間,自人生於彼元末歲,古 今少有得窺大道者,更遑論登臨彼岸。彼日,天降一人行於河畔,見山中壽鹿仙狐,靈禽玄鶴,遠處丹崖怪石,削 壁奇峰,不禁心中暢然,微伸懶腰,便欲尋處石床小憩。恰此時,林中行來一隻靈犀,身長丈余,通體雪白,雙目炯炯甚通人性。 白犀見了行者也不懼怕,竟搖頭晃腦走上前來,垂首將行者駝在背上,一路 向著河邊行去。那河距此不過數丈,應是須臾便至,靈犀四蹄騰挪,耳旁風聲呼嘯,數丈河 畔竟似遠在天邊遙不可及。行者不以為意,反倒哼起小調,任憑靈犀飛奔顛簸,只躺其背上紋絲未動, 如馭祥雲。跑過半晌,靈犀駐足喘息,身旁景物隨之變幻,竟已離那河畔百里之遠。 行者伸了個懶腰,拍拍靈犀抖動的後臀,笑道:「子綦,我要去北冥,你怎 又將我駝去山門了?」靈犀被看破行藏,也不再遮掩,尾巴一甩散去幻陣,化作一個青衣小童,跪 在地上嚷道:「莊師叔莫要誆我,大師兄都跟我說了,說你又要去尋找彼岸,這次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行者看著面前這個最小的弟子,不緊不慢道:「子綦啊,你大師兄說的是 「我」去尋找彼岸,那麼我又是誰呢?」子綦張口欲答,一時間卻又不知如何描述,暗道師叔總愛問些奇奇怪怪的問 題,便道:「師叔是我自然門的掌門,是當代聖人,教人修行,開啟民智……」 「那如果我沒有教人修行,只是一個編草鞋的,我還是我嗎?」子綦愣了愣,斷然道:「那當然,只是換了個身份,師叔還是師叔。」 行者點點頭,又道:「如果我改名字了呢?」「那也一樣!」「如果師叔融入別人的身體,變成了他們呢?」子綦知道行者說的是什麼,猶豫了片刻,道:「那也還是師叔。」「那,我早晨喝的甘露有沒有變成我呢?我誕生之前,又是否存在呢?」 子綦張了張嘴,剛要肯定前者而否定後者,又頓覺矛盾自生。師叔誕生之前, 肯定是不在的,但如果甘露變成了師叔,那豈不是在他出現之前,他便已經存在?行者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人生養於天地,山川河流會成為我,風雨雷 電會成為我,親朋摯友是我,古往今來也是我。我消散於天地間,又會變成他們,變成我自己,如是千年萬年,我,又是誰呢?」子綦心頭大震,想到深處又不禁心生惶恐,只愣愣地看著行者,直到對方笑 著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我,便是你呀!」 子綦心中一顫,神念豁然開朗,連忙拜道:「莊師叔,我明白了!」行者欣慰地點點頭,忽地伸手一划,面前景象如波浪般盪開,一座巍峨高山 赫然矗立眼前。子綦瞪大眼睛,見那高山百川交會,萬劫無移,正是山門所在,再轉頭看去, 哪裡還有師叔的身影,原來幻像中的終是他自己。河畔,青石上,行者早已酣然入睡,不知夢中所游,身周物事似活了過來, 隨他念想而伸展、憂慮、熱烈、寂默。正是:粼巡波光舞雲魅,青松翠柏倚為衛,瑤草奇花迎風拜,欲窺大道孕仙 胚。忽然,天邊飄來一片青葉,如唇似目,青翠欲滴,所過之處走獸入夢,落葉 浮空,宛如一葉越過時光的扁舟,不入古今輪迴。青葉打了個旋兒,徑直向著行者飄來,盪開波光,穿過松柏,化作一卷繭蛹, 將行者裹卷其中,沉入地底深處。「拜見真人!」一個聲音迴蕩在黑暗裡,無邊無際,無東無西,無古無今,仿佛是游離於世 間之外的虛無,甚至連自身也不存在。「子游,自從你離開山門,咒術日益精進,現在早已青勝於藍,超越了所有 人。」行者的聲音飄蕩在黑暗中,滿心歡喜。他意念稍動,幻化出形體,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此方天地,嘴中嘖嘖稱奇:「你這個咒法不簡單吶,無狀之狀,無物之泉,無中生有,有生於無,妙哉妙哉!」黑暗中走來一個男子,看著真人滿臉好奇的樣子,拜道:「弟子不肖,是要 將您困於此地,免去尋那渺邈彼岸,身死道消!」「噫!你看,我飄起來了,還可以飛……!」真人好似沒有聽到對方的話語, 只顧自己玩樂,體驗虛空奇妙。子游知道真人性情,也不在意,這裡是他最為玄妙的「虛天繭魂咒」,縱然 真人修為高深,也絕難脫困而出,遂道:「先聖已去,師叔是當今天下唯一聖人,渡三屍執難,悟天元大道,挽人間於危難,傳修行之火種,怎能輕易隕落?」 「呸!誰說我會隕落了?」真人從子游頭頂飛過,雙臂化作一雙翅膀,歡快 地撲騰著,留下一句嫌棄的話語。「天地演化至今,三聖先後逝去,或因天怒劫難,或死於彼岸之途,遺留的 聖骨不是還在門中存放著嗎?」「那幾塊破骨頭,老子早就想扔了,況且本尊修為通天徹地,豈是那幾個老 傢伙可比的?」真人蔑然一笑,飛身下來便要與他爭論一番。子游知道,論口舌之利,世間無人是師尊對手,不待他開口便先揭道:「乘 會彼空皆是幻,鴻矇混沌亦非真,執迷本因唯心物,夢尋彼岸成妄人。」 「咦?你這套真假之辨倒是大有長進,只是用錯了地方。」「還請師叔指教。」真人復又懶懶躺在半空,伸手指了指漆黑的前方,道:「如果這是混沌之初, 生靈誕生在這裡,首先要做的是什麼?」子游想了想,道:「活下去。」「是的,活下去。要活下去,就要能看見、聽見,要有感覺,要能奔跑,這 些稀鬆平常的事情,在生命誕生之初,可能要無數的歲月才能勉強做到。」真人微微頷首,又道:「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天旱時,會有野火來燒你,雨澇時,會有洪水來淹你,寒冷時,凍餓使其沉眠,傷患後,瘟病入骨纏身。天災地難無窮無盡,跑不了,躲不掉,又該怎麼辦呢?」「要思考。」子遊說道。「是的,要思考,要學會用火,要學會用刀,要學會交換,更要學會傳承。」 真人笑了笑,感慨道:「我們不能不為如此巧妙又壯闊變革而驚嘆,人的出 現或許只是一次意外,又或許是必然,讓生命能夠在演化的同時,去思考演化本身,這便是天道的奇妙。」子游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而一旦這樣去想,便似乎要打破諸多觀念認知, 甚至顛倒因果,這讓他一時間心中茫然,又有些莫名的不安。真人繼續道:「當我們去探知世界的時候,往往卻看不清腳下的東西,被洪 流裹挾,陷入一個個無解的輪迴,家國歷史莫不如是。自人誕生以來,刀耕火種,織布造字,建城池,立國家,本應繁盛慧明,人數億萬,事實卻截然相反,又當如何呢?」子游想到人間的饑寒困苦和廝殺貪慾,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無論翻開哪一頁 歷史,無數的百姓始終像牲口一樣,在一把把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屠刀下苟活掙扎,生生世世不得解脫。他想到了大師兄,那個看似愚笨卻又令人敬佩的傢伙,遂道:「邦國林立,互相征伐,要教化,要統一,大師兄已經在做了。」真人搖了搖頭,嘆道:「所以啊,你那個大師兄現在仍然以為自己在拯救天 下,像個傻子一樣到處給人忙活。」「大師兄不傻,不管誰最後統一了天下,都不會再有征戰了,黎民百姓也能 過上安穩日子,而且師弟們已經開始探索新的制度。」真人瞥了一眼子游,冷笑道:「原來你們都傻,誰告訴你統一天下之後,天 下就會太平了?輪迴的源頭在於階級和壓迫,在於統治與剝削,哪怕過了千年萬年,哪怕換了無數的國家與制度,也依然逃不過這個循環。」子游默然無語,真人依舊言辭犀利,殘酷而又直擊本源,讓人無法迴避,又 不敢直視。他思索片刻,回道:「但是,這本就是彼元真意,六欲充斥人間,混亂殺戮肆行,縱然我等修行之人,也因果纏身,難斬紛繁魅惑。」「所以呀,要想做對事情,首先要看清事情的真相,尤其是世界的真相!」 「師叔,這些年您一直蹤跡難尋,也不再教化世人,那麼在您眼中,世界的 真相是什麼呢?」子遊說到這裡,心中忽地一陣緊張,就像小時候追隨真人修行,總能看到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然而他現在已是人間巔峰,看過世間的每一個角落,萬事萬物瞭然於心,此刻若再顛覆認知,他的道心怕要產生難以想像的裂痕。「真的要知道?」真人提醒道。「要知道。」子游神色堅定,不復疑慮。「好,聞道可死,這才是修道氣魄。」真人讚賞道。子游謹守道心,躬身垂聽,卻見真人打了個響指,一道微光從指間升起,化 為綠葉般的焰火,將周邊黑暗瞬間驅散。看著面前跳躍的焰火,隱隱中竟與此方天地同宗同源,內外呼應,子游心中頓驚,沒想到自己苦修多年窮極所學創造的玄妙咒術,頃刻間便被師尊所領悟,看來終是困他不住。看到子游緊盯著那片葉焰,面色難掩驚詫,真人煞是得意,笑道:「你的咒 術確是不凡,以黃庭內景為根,控攝神魂,自成一界,常人萬難領悟,不過嘛……」子游嘆了口氣,逢迎道:「師叔道法通天徹地,神念無所不達,自非常人能 比。」真人滿意地點點頭,忽地一步跨出,瞬間穿過無盡黑暗,帶著子游來到一處 巨峰跟前。那巨峰埋藏地下不知多少萬年,不知深多少丈,亦不知高多少丈,層層疊疊 的峰石一望無際,如同一片倒塌的山脈,億萬年來從未有人涉足。子游回頭看去,這裡依然黑暗無邊,卻已不是他的虛空咒術,而是來到了不 知名的地底深處。「這是……?」「你想知道的,要從無數年前說起……」真人微微一笑,拉起子游的手,化作兩粒微塵,沒入層層疊疊的石峰。 霎時間,天旋地動,時光倒轉,遺失的世界撲面而來,無數紛雜的光影如驚 濤拍岸,流沙掠影,迸現著曾經存在的痕跡。夢中無日月,須臾游古今,兩粒微塵在石縫中不停閃爍,一層又一層,一年 又一年。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再次現出身形,子游滿臉茫然,看著真人喃喃道:「師 叔,你怎變成……人了?」真人眼含深意道:「子游,什麼是人呢?」子游猛然驚醒,這才意識到二人已從億萬年前回到了當下。「我帶你走了幾萬年,看了幾億年,從乘元之初到現在,有何感受?」 「師叔,難道說,天地萬物並非源於造物,而是……從一粒微小的蜉蝣,經 歷無數萬年的生滅演化,漸漸變成了……我們?」子游神色游離,萬千念頭在腦海中起起伏伏。沒想到,在這黑暗的地底深處,層層疊疊的石峰里,竟蘊藏著億萬年來的演化奧秘,而其所指的方向卻完全顛覆他的認知。「可是,可是……」「可是什麼呢?子游?」真人微微一笑,不待他回答,二人再次化作微塵, 沿著地底厚厚的泥岩向上攀爬。泥岩經過億萬年的沉積,早已堅硬如鐵,厚比蒼穹,兩粒微塵附著其上,幾 可忽略不計。厚重的泥岩里暗無天日,五感皆失,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點聲響,有的只是無盡的孤寂,讓人只想就此沉眠。然而心中又有那麼一股不甘,想要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哪怕就一眼,只要再堅持一天,再堅持十天,再堅持一年……於是,又不知過了幾千年,兩粒微塵終於衝破岩層,到達一處清澈的河底。 河中水草飄舞,魚兒嬉戲,相比泥岩里的黑暗狹窄,猶如擺脫牢籠,輕鬆自 在。不久之後,暴雨黃沙,怪石淤泥,河水似也變成了無形的樊籠,將裡面事物 裹挾當中,隨波逐流。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千年眨眼而過,最鋒銳的山岩也變成了圓滑的卵石,隨著河水四處漂流,徜徉在被遺忘的時光里。不行,不能迷失在這裡,要自由,要呼吸,要離開河流,去到更加廣袤的天地。於是,微塵衝破水面,化作一粒種子,眨眼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在河畔隨風 搖曳。大樹矗立數百年,開花結果,周而復始,漸漸變得蒼老多病,搖搖欲墜。無 數蛀蟲啃食它的枝葉,無數鼠蟻腐敗它的深根,焦黑的樹皮上留下野火燒過的痕跡,斷折的樹幹里裂刻著閃電劈下的紋理,它即將倒下,倒在它見過的無數次循環里。不,他不能就這樣倒下,他還要奔跑,要飛翔,要飛到蔚藍的天空,像風兒一樣無拘無束。下一刻,大樹無風自燃,在熊熊烈火中化作一陣微風,飛過山峰,飛過大海, 飛至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數十年過去,微風不再吹拂,只靜靜地看著天空深處,看著深邃的黑夜與星 辰。那是天地之外,是他從未抵達過的地方,寒冷的星空中蘊藏著最本源的大道真義,充滿致命的危險和誘惑。現在,他所思所念都只有那一個方向,整個世間都變成了他的束縛,他已經一刻也等不下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真人嘆息一聲,揮手將微風送入天外。 一瞬間,斗轉星移,天地消散,億萬星辰陡然大變,曾經的整個世界不過腳 下浮雲,宇宙大道撼入心神。「噗……」子游承受不住,只一眼便口噴鮮血,連忙以「一葉障目咒」自封雙目,跪道: 「師叔,子游明白了!」真人點點頭,嘆道:「誰又能想到,古往今來所有的生靈都是錯的?」 正此時,人間傳來一聲隱約的呼喊:「恭迎師叔顯聖!」「你看,你大師兄也來了。」真人笑道。子游向下看去,哪裡能看到大師兄的影子,只聽到陣陣哭喊聲在天邊迴蕩: 「師叔,你可不能扔下弟子不管啊!」「還有自然門的徒子徒孫,不能沒有你啊!」「那個不開眼的軫國,已經被子夔給滅了,習俗也改了,師叔可以光明正大 地去和王寡婦幽會了!」真人一個趔趄,怒罵道:「你個蠢貨,別給老子亂嚷!」清風忽起,真人揮手與子游回到人間,神魂歸體。子夔連忙跪上前來,哭道:「師叔離開了,弟子們可如何是好……」子綦、子游也走上前來,見過了大師兄,齊聲道:「大師兄無需傷心,師叔 自有安排。」子夔仍是淚流不止,勸道:「天下馬上就要統一,人間怎能離開師叔?況弟 子已自創真氣修行之法,人人皆可修煉,如此天下師出一門,再不會有紛爭……」真人聞言眼角微動,億萬星辰在眼瞳深處浮現,演化出無數繁密的軌跡,似 乎在推演著幾百、幾千年後的事情。這一切瞬息發生,又瞬息湮滅,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雙眼睛裡發生過什麼。真人閉上眼睛,然後重新睜開,只嘆息道:「罷了,該來的終究要來。」 子游道念最深,方才又隨真人遊歷,隱約能夠體會真人深意,遂道:「師叔 放心求道,弟子們定會演繼道統,破執有無,早日追隨師叔聖跡。」真人看著跪在面前的三人,沉聲道:「你們聽真了!大道無情,無物無我, 此行艱險不移,生死難料,將掌門之位傳於子游,黃泉陣匙交與子綦,問道蝶身由子夔封於人間各處,待時而出。」三人各自領命,又問道:「不知師叔可有歸期?」真人抬起頭,目光穿過悠悠白雲,直達蒼穹深處,嘆道:「人生天地間,若 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三人心中一空,抬頭看去,真人的身軀已漸漸消散,仙蹤全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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